赘意(239)+番外
银安巷南大桥十六段,这是陶秋临无数次默念的地方,那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院子,里头住着不多不少的三口人,她、娘、还有襄婆。
小时候,她不大能看见那个该要唤作爹爹的人,这其实并没有什么。襄婆说她是个家乌龟,总爱猫在那小小的院子里不出去。
其实她原本是很爱出去的,直到临街的几个男孩子笑她是个外室子,说娘是个狐媚子。她性子从来都是软的,又或许,这样的词实在太过新鲜,新鲜到她根本没能及时品出些滋味来,便就等来了一位大人物。
那夫人雍容华贵,下马车的时候是用余光扫着她与母亲的。
那时候她才晓得,原来,她是不可以叫娘亲为母亲的,因为陶家的当家主母只有一个,娘的身份不配。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了,那些男孩子口中的话是什么意思。
后来,她离开了银安巷,襄婆便就自己一个人住在里头。主母看不上她们,自然更是看不上襄婆,她说襄婆粗鄙不堪,不配入府。
原来她能进陶府已经是莫大的恩赐。
襄婆一点都不粗鄙,她的脑子里有好多好多的故事,神奇的,有趣的,陶秋临想,总有一天,她要把那些故事都重新编写出来,然后再读给她与娘亲看。
可娘亲很快就在一个冬日走了,娘亲走的那天,整个陶府不过是一卷草席将她抬走,没有发丧就草草下葬。
那一天,只有襄婆来送了娘。襄婆好像忽然就老了许多,银白的发,叫她一看就觉得鼻酸,险要麻木的神经才好像才突然醒转。
陶秋临哇得哭出声,这一哭便就再止不住,直到陶家人过来带她从娘的墓前离开,襄婆冲她挥手,那手指已经龟裂不成样子。
主母并没有按照先前说的按时给襄婆送来基本的生活用品,她不敢想象,一个眼睛不好的老妇人,该要怎么在这京中活下去。
好在她写的故事被书斋的老板瞧中了。
只是她的身份实在是不好暴露,所以,她总也趁着少有的能出来的时候去送稿子。随着琼林先生的名号打开,她终于能教襄婆过得好一点。
美丽的泡影在笔下,可日子,仍是要迎着众人的鄙夷默默过下去。
原本,陶秋临也以为这一生便会同这京中无数个庶女一般,或许平淡又或许惨淡地过去。
却在那一日,锣鼓喧天的热闹里,她瞥见了那样一袭红衣。这天下竟有那样一个男子,是她的笔描摹不出万一的存在。
那人不似茶楼里的天之骄子们,便是骑在高头大马上,耳闻喧嚣,彩炮当道,他也只是含蓄颔首,古井一般的眼中似乎装下了所有,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有一瞬,她突然有些体会出什么叫做自惭形秽。
这很奇怪。
她分明有一个那样优秀的姐姐,却偏偏,这般的自愧不如油然而生,却是对着一个第一次见到的人,还是个男人。
陶秋临想,真是荒谬,她竟敢妄想他。
也许,那样的一眼,便就是他们该有的结局了。
可宫宴见他,东宫见他,抱璞宴见他,陶家田庄又见他,陶秋临终是觉得酸楚,原来无望地欢喜一个人,是连与他的每一次相见,都会神伤的。
抱璞宴上的那个赌石,她拿了头筹。周绪晴他们总说她运气好,要同她这里讨点运气去,她自然是不信的。便是运气好,也该是那个对自己颇有善意的女子,那个总能耀眼的镇国侯府的千金,若不是她的暗示,她不会挑出那块玉来。
可那日他从喜轿中牵过她的手时,珍之重之。
她终是笃定,她们没有骗她。
“颜某所求,从来都是陶氏秋临,得之,幸甚。”
那是她写不出的情话。
————
婚后的日子是甜蜜的,陶秋临将那个杜撰的银安巷南大桥十七段改成了少师府。
即便如此,每每覃老板派人上门手稿,她仍是偷偷摸摸接待。她不能叫自己的夫君晓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开始肖想他了,甚至叫他做了自己笔下的
男主。
她把手稿藏得很好。
少师大人总是很忙很忙,陛下和那个昱王都没有放过他,忙到他没有机会瞧见她每日都在写什么。
这很好,却也很不好。
陶秋临想着,他太累了,都瘦了。
这日她等了许久,夜半,才终于听得人回,迷蒙中,有熟悉的气息近前,俯身将她抱起,陶秋临睁开眼:“夫君。”
见她醒来,男人才放下手,只柔声问:“怎么不去榻上睡?”
“给你做了梨汤。”
说着,她便就起身,从小厨房里端了汤盅回来:“一直煨着呢!”
男人便就坐下,他拿勺子舀了尝了尝,温温柔柔地笑:“好喝。”
“秋燥,该是要多喝梨汤的,往后我日日给你做一碗,如何?”
“好。”
他虽是喝得不紧不慢,汤盅却很快见了底。
“我给夫君捏捏肩吧!”陶秋临说着便就过去给他捶捶捏捏起来,认真极了。
不过片刻,手便被抓住了,少师大人不过一使力,就带得她旋身坐在了他腿上。
她轻呼一声,却听的他问:“为何这般?”
陶秋临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在问什么才低声道:“我不像舒意姐姐,很多事情都不懂,可是你每日辛劳,我想让你松快些。”
她说得真诚,句句肺腑。
抱着他的人却是沉沉笑了。
“夫君是觉得……我无事献殷勤?”
“没有,”少师大人笑了一会,便就扬起脸瞧住她的眼,“我只是想,夫人原不过是纸上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