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唯一惦念的就是他姥姥,他是老太太带大的,没她白鸽活不了。
姥姥今年八十六岁,操劳了一辈子,现在老年痴呆,谁都不认识了,姥姥现在跟他妈崔秀英住一块儿。
但是崔秀英现在的丈夫不愿意让白鸽去他们家,崔秀英也不乐意见白鸽,每次白鸽想看姥姥,都是他妈带着姥姥出来,崔秀英会躲远点儿,白鸽陪着老太太吃个饭,溜达溜达,然后再送回去。
除了姥姥,白鸽还有一个亲人——
顾维,他的爱人。
爱人这词儿不准确,因为是白鸽单方面定义的,属于一厢情愿,剃头挑子一头热。
白鸽是怎么想起来要来医院检查的呢,也是因为顾维,最近这几个月他总头晕,想吐,经常丢三落四,记忆力明显不好了。
但这些小毛病都没引起白鸽的注意,顾维一声没吭去国外参加学术研讨会的那天早上,他把白鸽整吐了。
顾维那个狗东西,奔着要把白鸽整死的劲儿,白鸽胃里直翻腾,扭头跑进浴室吐了一地,都没来得及跑到马桶边。
顾维冲着浴室门冷冷一声:“这么恶心啊?”
白鸽收拾了浴室地板,漱了口,捧着凉水使劲儿浇脸,瞪着通红的眼扭头瞅着门外的顾维说:“嗓子眼儿疼,狗东西你要弄死我?”
白鸽嗓子眼儿是真的疼,不知道是被胃酸烧的还是破了,声音都是撕裂的,像被人拿着钝刀子来回剌了几道口子。
等白鸽脑门儿上顶着一溜串汗珠子,惨白着一张脸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本来还想跟顾维卖个惨呢,但顾维已经拎着行李箱走了,白鸽只听到砰地一下关门声,那声音跳着砸在他脑仁儿上,他又跑进浴室哇哇吐了一通。
吐完还是头疼,吃了一片止痛药睡了一觉也不好使,白鸽第二天来医院做检查。
这一检查,就查出大毛病来了。
白鸽一开始不知道顾维去了哪,还是后来听他朋友说的,顾维干什么都不会跟白鸽说,他们的相处一直都是这样,白鸽早就习惯了。
他当年为了自己痛快,把顾维硬是捆在自己身边,留了八年。
没办法,他是真喜欢顾维,只要他喜欢,他就要把人留下,不管用什么办法。
他寻思,八年,养条狗都养出感情来了,但他跟顾维之间,好像只有恨,绵绵无期的恨。
但让他放手,不行,他还没够呢。
对于顾维,白鸽的信条只有一个——
喜字不够红,他就用血染。
白鸽自己没够的时候,什么都不可能松手,尤其是顾维,死也得绑一块儿死。
一块儿死这种话,白鸽也只是放狠话的时候说说,现在医生真宣布了他的大限跟死期,他不可能真拉着顾维一起去死。
想完这个,白鸽噗嗤一声仰头冲天乐了,乐得眼泪往下滚。
行,老天也算是可怜他,待他不薄,没直接让他走在马路上莫名其妙被车撞,嘎嘣一下就没了。
还给了他半年时间。
半年,180天,4320个小时,259200分钟……
可以了,这么一想,老天爷也够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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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鸽吐掉嘴里快被嚼烂的烟碎渣子站起来,攥着报告单拍了拍屁股上的雪沫,捏着有些分量的影像袋去了骨科,找他朋友江洪秀去了。
白鸽到门口就喊了声:“秀儿,在吗?”
走廊上的江洪秀正好查房回来,听出是白鸽的声音,紧跑了两步,一见白鸽就瞪他,嗓门儿提得高高的:“跟你说过多少遍,在外面别喊我秀儿,土死了。”
白鸽跟着她一起进了办公室,里面没人,他笑着说:“秀儿,多好听的名字,多秀啊。”
江洪秀没管他的称呼,注意到白鸽手里拿着影像袋,指了指问:“你袋子里是什么,谁的检查报告啊?”
“我的检查报告单,”白鸽把东西递给他,然后轻描淡写地说,“秀儿,我快要死了。”
“呸呸呸,你才30,说什么死不……”江洪秀打开报告单看了眼,没说完的话拦腰断了。
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有半分钟,反复确认化验单上的结果,又反复确认上面的名字跟信息。
江洪秀掏出手机,出了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白鸽不知道她给谁打的电话,等她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没笑了。
“白鸽,这真是你的报告单?”秀儿的脸色都变了。
其实白鸽心里本来还有点儿期待,他期待这不过是一场噩梦,老天爷给他开个玩笑而已。
甚至期待身为骨科大夫的秀儿能说出点儿跟报告单上不一样的东西来,比如说结果弄错了,机器出错了,化验结果出错了。
但看她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什么都没错,她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会藏情绪。
白鸽突然就想逗逗秀儿,笑着在她头顶摸了一把:“当然了,不然还有几个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还叫白鸽的大帅比。”
“白鸽……”秀儿一把攥住白鸽手腕,眼眶都红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白鸽脸上的笑有些僵,舔了舔还带着烟草味儿的嘴角,尽量放松发紧的喉咙说:“秀儿别哭,还没死呢。”
白鸽没待多久,江洪秀说什么都要送他,出了大门,白鸽就从兜里掏出烟跟打火机,手指有点儿发抖,烟嘴怎么都递不到嘴里去。
好不容易塞嘴里了,秀儿一把把他的打火机跟烟抽走了:“还抽还抽,天天就知道抽抽抽,以后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熬夜,咱们还有机会,做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