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不假(25)
被以工作为由搪塞的老师无可奈何,只能放她过关。
一张张矩形书桌将教室填满,大人像玩偶公仔的身体套进不合身衣服般塞进书桌和椅子的空隙里。
家长成对来的情况依然不算多数,年龄差距也没到无法用化妆可以弥补的地步,她在这其中并不算突兀。
侧着身子弯弯绕绕走一圈,她找到指定座位,终于坐下。
位置正好靠着没关紧的窗,雨丝溜进来,她起身把铝窗推到最边缘。
旁边的家长见她坐定后转过头来寒暄了几句,李莱尔轻轻地微笑,装成矜持腼腆的样子,也尽量克制表达欲,将信息资料里的内容揉碎成几句话讲,听到不懂的地方也只是和稀泥。
如鱼得水地把握表演力度,李莱尔得心应手,她靠生活演员这份兼职获取了丰厚的报酬。
手提包里甚至有几十张身份不一样的名片。
她很擅长撒谎。
陈旧的上课铃打断密集话语声,家长们纷纷转正身体面对讲台上的班主任。
李莱尔自然没兴趣听,打开手机录音机,以最小幅度低头思考最近要交的龙凤褂裙定稿,许多图案需要自己一一设计,再用绣花针化为实物。
最近为了这一版设计稿她已经熬了无数个夜,清晨起来再一次次毙掉前一晚绞尽脑汁挤出来的成果,灵感已经干涸得见底。
如果不是家庭经济状况出现问题,她绝不需这么委屈自己。
母亲离世后,不通业务的父亲揽下绣厂的生意,但因为跟不上流行风向再加上市场竞争激烈,订单数量也越来越少,经济发展一落千丈。为了担负上百万的员工遣散费,家里东拼西凑,即使这样这么多年也依然补不齐债务窟窿。
上了大学后,她一面靠设计师身份替别人定制绣品获得收益,可接到这样的工作并不是时时能有,于是另一面又靠扮演他人的家长、女儿等角色获取报酬。
日复一日,成为自己的时间寥寥无几。
不知思考了多久,才恍然发觉周围在一刹那间安静至零点,没有人说话。出于职业敏感,失去场面掌控感的恐惧迅速卷来。
李莱尔抬头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于是视线随着大流飘过去。
棕榈色门框与站立其中的男人组成一幅装裱完美的画作。
她的心被吊起来。
年少时一起抵挡集体恶意而后又彻底闹掰的同伴。
自己唯一一次失手曾落在时崇身上。
她帮那些喜欢过他的人写过几十份情书,以此获得人生的第一笔金。
努力撑开困倦多日的眼皮,她把他嵌入瞳孔里来回检视。
宽阔的肩膀撑起质地上乘的西装,身材比例完全符合黄金分割定律。
没有眼镜遮挡的眼睛黑白分明,男人长相贵气,像上世纪黑白漫画里线条利落的人物。
即使彼此有渊源在身,她也毫不惧怕,明目张胆地把目光刺过去,时崇却埋头默默行进。
教室里的座位空置下来的就只有零星两三个,除了靠近讲台的那两个,还有一个在自己的旁边。
刚刚在登记表上也没看到时崇的名字,可以推断他和自己一样冒充别人的家长来到这的。
可他当然不是和自己扮演夫妻的男人,时崇走了几步后,坐在离自己距离最远的那个位置。
位置靠近讲台边缘,李莱尔得以眺望他的背影,亦如过去自己曾默默观察时崇的样子,树间漏下来的光斑晃悠悠地打在他的背脊上的情境依然清晰可见。
重新遇到曾互道不喜欢对方的人,像生活给她的又一个恶作剧。
她总是不吝于挑战恶作剧。
一直熬到第二个下课铃压哨,绷直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下来。班会结束后,几十个家长将老师团团围住,时崇乘着人群扎堆,大步冲出教室。
李莱尔蹬着高跟鞋正要迈出门外,忽然感到鞋跟粘住了什么东西,揭下来一看,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的是时崇的名字。
名片搭坐时光飞车,兜兜转转又改头换面来到李莱尔手里。
那晚,浓稠的灯光从树缝间射进来。
散射的光线穿透略有厚度的纸张。
李莱尔的嘴唇跟随转动的目光而翕合。
公司。
元宇宙虚拟服装设计师。
总裁…时…崇。
这应该是第三次拿到这张名片了吧。
第二次拿到这张名片,是朱澜找到自己假扮周已晴。
朱澜是在自己以前打工的生活演员招募平台发现自己还未下架的证件照。
正式会面的下午,朱澜把周家和时家的基本资料全部摊开在桌子上,里面正好掉出一张名片。李莱尔看着纸片的一串文字短暂失神。
“假如时家也突然出现逃婚这种情况的话。”朱澜那薄薄两片红唇上下开合,套着青色玉镯的那只丰腴的手遥遥一指,“你要做好和这个人结婚的准备。”
婚礼后台。
李莱尔提着笨重的裙子,等待大门被打开。
曾经在同一起步线的两人,分别后又各自往数轴两级极端发展。
李莱尔是负极的那一端。
没由来的想扳回一局。
生活中很多的事情做起来根本不需要过于正当理由支撑,这算其中一例。
第15章 天黑后请牵住我的手
半个小时之内,时崇又回到原地。
原本与之商谈的公子哥意料之外的比自己所设想的靠谱。两个人一瓶接一瓶酒畅谈,合同就此定下。听起来属实有点荒谬,却实际发生了。
对面已经喝得飘飘然,开始对着酒瓶吹起来。时崇见势斟酌离开,他故意瞄了瞄手表,动作并不隐晦,以家管严人设的口吻说道,“我家里的太太还在等我。现在这个时间已经超出她预设的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