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不假(88)
“去我家行吗?我家离这更近一点。”
时崇的眼神焦灼地定格在李莱尔的脸上,瞳孔极速地放大,看起来很有话要说,却还是憋回去的样子。
这是太好的机会了,没有什么比这个理由推进关系来得更正当了。
李莱尔转瞬就看穿时崇的心思,也看透自己的。
他紧张得瞳孔都在微微颤抖,连带着套在他眼珠里那个小小的模糊的自己也影影绰绰。
遽尔整颗心被提起,被搅得烂烂的。
他那么决绝爱的那个人,是真的她吗?
是背面的,是正面的,是两层平面夹心的那一条缝?
她包含其中任意一部分,零碎的任意一块却不能完全指代她。
李莱尔没有强烈反对,也没回他话,只是低头攥出衣服上的水。
逃避的本能,追求完美自我的本能冲到第一位。
只要放任问题不解决,问题总会被解决的那天。
时崇见她没反应,快走几步,不由分说打开车门,手掌顶在车框上,站在旁边等李莱尔进去。
去,或者是不去?
李莱尔想到宁宁给的硬币,她在脑海里抛叮叮当当抛硬币。
花色代表去,数字面代表不去。
数字面、数字面、数字面……
已经记不起投出多少个数字面了。
没完没了的数字面。
李莱尔抬起眼皮假装是在收拾自己的衣服,飞快偷瞥向车子旁。眼眸只不过些微一转,时崇的眼神如毒蝎的尖钩尾巴直蛰过来。李莱尔飞快别过眼去,不看他。
看吧,爱情不是什么灵丹妙药,治不好她时有时无的勇气匮乏症。
预先百般铺设好的接近时崇的计划,一锤子全被打乱。她想起绣坊刚起头时,自己也总是胆战心惊,生怕踏进窟窿眼里,赔个什么都不是。陈明河不可依赖,阿香也不过是和自己一样的年轻女孩,本该去肆意挥洒青春,这烂担子属实没有半分理由让阿香来担。
前着虎,后着狼,若要活着,就拿出十二分的胆量来争抢机会。
一步步冒险助她渐次攀上高峰,众人艳羡。
可退回渺小的爱情概念圈,她还是那个频频拿不及格的差等生。不同于生意,爱情是只允许两位玩家参与的信任游戏。一旦全情投入,就意味着要扒开精心描画的皮囊,捧出真的热血跳动的心来交换。
可她没法纯粹地爱他,她的爱里细细碎碎地掺着点别的东西,比如她对自己的爱。有一天,他发觉完全跌出想象,或许会彻底地失望。
李莱尔把最坏的后果都想到这了。
必须要做个选择。李莱尔把自己围剿到角落,头颅已经卡在剑柄上的几厘米位置。
这些年来总有人跟李莱尔打趣,怎么不交交朋友玩玩。
李莱尔客气礼貌地笑笑说,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等我成为最好的自己,再谈恋爱。
路过那么多不够最好的时候,她还是不没等到所说的最好时刻。
思维定势并不是只在情感观上出现,李莱尔顶讨厌冒险,只不过是为了绣坊的商业发展刻意改变自己的躯壳,她酷爱将每一个选择会出现的结果仔细盘算,做足充分准备掂量风险才迈出下一步。可现实不允许丝毫不允许她这样做,只好将习惯均匀旁溢给其他。
假如真的要等完美的自己、完美的爱出现,那还要等多久?她叩问自己,像贪心的农民在麦田里企图拔下最大的麦穗,最合心意的永远是下一个。
也许从头寻到尾,都找不到呢,都等不到呢?
那是不是永远不允许自己得投入爱河里去呢?
李莱尔胸口破开一个大洞,四面灌风。
可现在,现在难道不是她最爱时崇的时刻吗?
十几岁的李莱尔在日记里包装真实的自己,哄骗二十几岁的李莱尔去勇敢,二十岁的李莱尔望而却步,委托三十岁的李莱尔继续这未了的心愿,一步步拖下去,可生命并非是无限循环数字,没有那么多机会可以被丢弃、被拖延。
这一次,定要有个结果。
李莱尔踩着高跟鞋,跨进车里,末了还嫌弃时崇动作慢了,“我们我们……现在……要出发了吗?”
快点!再快点!
她怕勇气这朵昙花骤然再谢了。一焦急,把话说得磕磕绊绊,眼睛不自觉眨得慌乱。
时崇不言语,只是盯着她的脸失神了,眼睛里带着点笑意,叫她摸不透他。
李莱尔探出身去扯他的手,邀他进车。
他们一起坐在后座,左右手的指尖无意互相碰到,立刻如触电般分开。司机在调适车子,还未驶上路。李莱尔望向窗外,清风时不时拂进来,可侧边脸是火辣辣的,邻席炙热的目光如七月份的太阳烤灼脸庞,她定了定神,侧过身子飞过去一眼,要逼时崇将他那太直接的眼神给缩回去。
别再看我了!
李莱尔以为时崇会有所反应,没想到他看她转过来,竟丝毫没有隐藏的意味,更将注意力明晃晃凝挂在她身上。
“师傅,咱还有多长时间可以动身?”她故意往前朝师傅询问一句,坐回来时,时崇已经转头了瞧其他去了,这期间李莱尔别过头不与他对视,却总总能感受到时崇借前座的后视镜,在偷偷看她。
飕飕的风刮响车壁,司机打个弯缓缓加速上道。初秋的天气凉爽适宜,李莱尔却只不过在车座坐了一会儿,额头略微冒了汗,她揿下升降按钮,几缕发丝随着玻璃徐徐落下吹到外边去,她把头抵在窗边,只顾自发呆,分散自己对时崇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