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渡(2)
那会的裴小公公欺软怕硬得厉害,平日挨了欺负,受了罪,总还喜欢寻旁人的晦气。
于是裴云川第一次寻晦气便寻到了我的头上。
我那时候还是朝中六公主,也不叫宋寄柔,我跟着我那皇帝爹姓,叫白蕴仪。
是宋婕妤生的小女儿,自宋婕妤进了冷宫以后,日子并不是很好过。
我在一个雨天穿着一身宫装悄悄入了冷宫时,裴云川将我当成了迷路的小宫女。
那时我八岁,小小一个人儿。
裴云川当值回来,遇着大雨,未曾带伞,又见这么个不知哪来的小宫女,看着便好欺负。
于是一把将我的纸伞给夺了去,嘴里还不忘呵斥着这么个不知哪来的小娃娃。
我被裴云川欺负了也不哭,只是拽着他一截衣角不让他走。
我问他宋婕妤住在哪个殿,他并不耐烦,拎着我的后领子便将我拎到一侧廊下:
「今儿个公公我借了你的伞,估摸着你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你便在这廊下躲上一夜,免得挨了雨淋、受了寒还怪公公我的不是。」
裴云川那时虽爱欺负人,总归有几分良心,见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没有要放他走的意思,心倒也软了几分,哀叹一声流年不利。
又瞅见外面泼天大雨,到底多事地将我抱进一间空着的值房里,让我歇了一夜。
第二日,雨过天晴,被抬出的除了宋婕妤面色已然青紫的尸体,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我被宫人给牵了出来。
裴云川这才知道他昨夜得罪的竟是位贵人,心下害怕的同时,将头故意压低了,同旁的太监宫女们一样跪伏在地。
宋婕妤是被人勒死的,裴云川不知道是谁,只知昨天我或许只是想去见上宋婕妤一面,却被他生生阻了。
皇帝身边的管事太监让我指认,我只是沉默,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云川。
这宫里的主子,想要杀一个奴才,是全然不需要理由的。
裴云川不觉得我瞧见了凶手,但这冷宫里跪了一地的宫人,总有一个替死鬼会被拉出来顶罪,他当时既惊又悔,正待出声求饶,我却伸手直直指向他的身侧。
裴云川身侧一个内侍被赐了杖毙,哭喊着被人给拖了出去。
而我在临走时又兀自走向裴云川,深色眸子里蓦然染上一丝笑,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凑近了于他耳边道:
「这位公公,你抢了我一把伞,如今又欠了我一条命,以后都是要还的。」
裴云川这会什么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在生死关走上一遭后,往日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却再发不出声,良久才傻里傻气回了句:「奴遵命。」
我轻笑出了声,再不看他一眼,转身便被宫人给牵走了。
裴云川以为身在冷宫,同我再不会有什么牵扯,直到一个月后的深冬。
裴云川路过荷花池正瞧见我从水里挣扎着爬了上来。
我颤着身子只来得及看上他一眼便晕了过去。
我那时已经快没气了,是裴云川把我带了回去,给我熬了姜汤,又亲自抱怀里捂着,这才彻底活了过来。
也是那时候,裴云川同我说:「等小殿下好了,奴便带小殿下去见皇上,到时候啊,小殿下可得惦着奴的好。」
裴云川的确是个小人,不知我身份的时候装作恶人夺了我的伞,知道了以后又借着救我的事儿在我面前居了功。
第二天,六公主白蕴仪的死讯很快就传遍了宫中。
这宫里总归是有许多上不了台面的阴私事儿的,我趁裴云川还未曾明白过来时,惨白着一张脸攒着他的衣袖道:
「裴公公,我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他们将我扔进莲花池就是想杀了我。」
我见裴云川不说话,便兀自起身抱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失了初时的冷漠,软得近乎让人溺了去:
「你得养着我,不能让旁的人知道我的身份,如今我只是遭人陷害,一时落魄,待以后我寻到合适的时机,恢复公主身份,我会让你过你想要的富贵日子的。」
我在赌,赌这么一个抢了我的伞却怕我冻着、将我扔进值房避雨的奴才的那么一点善心。
裴云川想往上爬,人自然也贪,听得我的话,也当真直愣愣跪下了,似乎眼见着这破落日子快出了头,哽着声道:「殿下给奴这么个机会,奴定然会把殿下护好的。」
裴云川做着我恢复公主身份他亦跟着鸡犬升天的荒唐梦,将我当着宝贝似的,一护就护了好些年。
第3章
我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说要同裴云川结成夫妻,便也开始筹备起婚礼来。
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而裴云川自也忘了在府里闹腾显摆,整个人彻底蔫巴下来。
一个没根的内侍,这些日子偏生扮做怨妇模样,期期艾艾的,成日在窗边抹眼泪,浑似受了千般万般的委屈。
彼时我们还未睡一处,我眼瞅着裴云川知道要跟我成婚便哭成这般模样,便也没上赶着与他同房。
然他一连哭上几日,我也到底耐不住了,深更半夜便大喇喇进了他的屋子。
他虽是个阉人,但在我面前也有几分气性。
他从榻上堪堪起身,泼墨长发便也逶迤而下,夜里瞧着如一方滑亮的黑绸。
而他见到我,丝毫畏惧之意也没有,哪怕眼尾尚红,这会只吊着眉轻哼一声,偏头不欲理我。
我虽说脾气坏,但对着裴云川却也出奇地耐心,我顺势在他身前站定,直愣愣地问道:
「为什么要哭?我现在出息了,有钱有势,还能养你一辈子,我嫁给你以后你就是这府里的男主人,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