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难愈(54)
话尽于此,抛开宣赢不甚友好的态度,谈话结果双方均为满意,贺成栋不再过分提及往事,转而面对杨如晤,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
“刚才就想问,我记得你今天是要出差的,”贺成栋问,“又不去了?”
宣赢闻言立刻就想到了杨如晤在餐桌上的举动,那通电话以及频繁敲字的声响,他内心升起复杂的滋味,转头看向杨如晤时恰好他也看了过来。
二人隔着一缕升腾的茶香对视,杨如晤唇角轻抬,镜片之后的眼睛清亮又缥缈。
“嗯,改时间了。”
接下来他们简单聊了几句,都是各自工作上的事情,宣赢不欲插嘴,不多时,众人起身,打算离开茶楼。
贺成栋离开位置时宣赢没动,等他走到门口,宣赢攥了攥手,回头叫住他。
“贺叔。”
包间外有人走动,木质地板朴素,阵阵吱呀声传入过来,贺成栋停下回头看他,目光对视的瞬间他竟心生一丝不忍。
宣赢的眼睛亮的太过委屈。
“怎么了宣赢?”贺成栋问,“贺叔听着呢。”
宣赢许久未出声,一旁的杨如晤思忖片刻,走到他身旁,用食指蹭了下他掌侧,也问:“怎么了?”
宣赢从小嘴就损,长大后更喜欢说反话,他曾歇斯底里地骂儿时好友为野种,也把印象不错的贺成栋归于讨厌之类,只是他恨自己为什么仍然清明,知晓无论再不愿意承认,有些事实他就是在刻意扭曲。
宣赢咽喉几番阻塞,他不愿意示弱,反复用牙齿撕咬舌尖,尝尽腥咸后,他看向贺成栋。
“当年,为什么就不能多我一个?”
这是这么久以来,宣赢头一次表达出对过往的难以释怀,他不理解,贺成栋能养育毫无血缘关系的杨如晤,能对软弱的继子视如己出,他同样是贺成栋深爱之人的儿子,为什么,单单扔下了他。
窗户透进来一束昏黄的光,已是傍晚,照在人身上平白苍老了几分。贺成栋叹息一声,宣赢正待再问,贺成栋手机响了起来。
周遭空气冻结几秒,噪音似也消失,贺成栋接起电话,未做解释,推门走了。
门外传来的一阵春风令宣赢倍感寒冷,这一刻将宣赢多年的猜测落到实处。
他早就该知道,宣勤自小懂事,成绩优异,而他向来不服管教,惹是生非,赵林雁带走听话的孩子,不需要任何牵强的理由。
可他非要问,这下好了,简直自取其辱。
宣赢懊悔于刚才的问话,而且在未得到回答后那份懊悔逐渐演变成自我惩戒,他恨不得时光逆转,在贺成栋起身时自己也干脆地离开。
“杨如晤,你走吧。”宣赢失魂落魄地重新坐下,双手搭在桌边,用指甲一下一下地嵌着桌板的纹路。
身旁许久无人应声,但那道身影始终存在。宣赢用力咬了下唇角,鬓角青筋浮动,忍无可忍,抄起杯子就砸在了地上。
“我让你走!”
木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杯子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服务员推门进来,杨如晤淡声交代了一句:“我们会照价赔偿。”
服务员并未多言,见无大事便又走了。
杨如晤垂眼看着宣赢,只见他背脊在轻微颤抖,他走进,按住宣赢肩膀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宣赢感觉这份不算特别重的力道顺着肩头直达了心脏处,郁气堵在胸口令他喉间止不住的翻涌,可是他想起修养期间杨如晤的每日问候,记得是这个人在他倒在欢喜园外时将他送进了医院,也是这个人看尽他满身伤痕却对贺家绝口不提。
还有今天.....杨如晤本来是要出差的。
似乎从始至终,杨如晤完全洞悉了他心中那点可怜的自尊与骄傲,也永远用睥睨的视角看着他玩弄幼稚的把戏。
宣赢抓住杨如晤的手,偏头去寻找他的眼睛:“杨如晤,我太恨你们了。”
昏黄的光从杨如晤身后洒进来,他逆着光,五官不清眼神不清,很久之后,宣赢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体温。
杨如晤半蹲在他跟前:“那就接着恨。”
宣赢看着杨如晤依旧平静的面孔,他想不通为什么杨如晤看起来永远都这么冷静,而那双镜片里的倒影却如同一条无家可归的劣犬,跟人摇尾乞怜,说你可怜可怜我。
宣赢无法平息内心的燥乱,那副干净的眼镜也格外碍眼,他挥手打掉杨如晤的眼镜,又重新抓住他垂下的手腕,低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杨如晤的手指条件反射地跳了一下,宣赢咬力非同小可,痛感一寸寸蔓延到手臂,大约十秒钟,杨如晤用另外一手,准确地扼住了宣赢的下巴。
傍晚时分,一缕金黄的光巧妙地穿在了二人中间,杨如晤手腕上那道咬痕看着也不再那么凌厉可怖。
宣赢麻木地盯着他,唇角却在僵硬地笑着:“我咬疼你了?”
杨如晤虽是半蹲,神态却一如往昔淡然,他垂眸看了眼手腕,抬眼又看宣赢,莫名笑了一下:“第二副了。”
“什么?”宣赢问。
杨如晤静静地注视着他,在宣赢不解的目光下缓缓抬起了手。
当手臂抬起时自然搅乱周遭空气,宣赢下意识地紧闭了下眼,身体随之变得紧绷。
“你抖什么?”杨如晤手指移动,在宣赢眼睑处停留下来,“摔完杯子也咬了人,发泄完一通你怎么反倒哭了?”
宣赢睁开眼,没察觉出脸上有异样:“我哭了吗?”
杨如晤点头,用指腹在宣赢脸颊上轻轻刮了一下,然后指尖凑到他眼前动了下,示意他看:“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