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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指为牢(25)

沈政宁心里咯噔一下,难以言喻的恐慌笼罩了他的心脏,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应该表态挽回:“妈妈,我下次一定好好考,你先把咪咪接回来行吗?”

“不行,”他妈妈一口否决,“玩物丧志,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学习,别的都免谈。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期末了,你要是还这么吊儿郎当的,今年这个年我是没脸过了,自己长点心吧。”

妈妈的心情似乎很差,沈政宁被训得蔫蔫的,耷拉着肩膀回房间去写作业。他没有试图通过顶撞家长或者发脾气大闹来争取要回自己的宠物,甚至都没有再多恳求几句,心想只能等到周末去爷爷家时再去看小狗了。

沈政宁不是个叛逆的小孩,由于父亲早逝的缘故,在所有亲人的耳提面命下,他已经把“体谅母亲的不容易”刻进天性,当成了不可违逆的金科玉律。

周末在他的千思万盼中姗姗来迟,沈政宁在兜里揣了两根咪咪喜欢的火腿肠,兴冲冲地跑到爷爷家,甚至来不及和爷爷奶奶问好,先一头热地问:“咪咪呢?”

爷爷开门迎接他的热切笑容僵住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试图转移话题:“政宁来了,快进来,外面冷不冷?最近学习挺累的吧?”

“爷爷,我的小狗呢?”

在沈政宁年纪还小、尚未意识到自己的敏锐比其他人要强上那么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了对方的躲闪,并表现出了格外执着的态度:“我妈说她把咪咪送到爷爷家了,咪咪在哪儿呢?”

“政宁啊,来来来进来说,别在门口站着。”爷爷把他拉进家门,好言好语地劝慰他,“是这么回事,你妈妈说你最近因为养狗成绩下降了,她不想让你为这些玩意儿分心。再说你妈妈工作忙,光照顾你就挺费劲了,哪有时间伺候小狗?”

“我知道,爷爷。”沈政宁说,“咪咪先放爷爷家养着,我会每周过来看它,等我考完放寒假,我再把它带回去养,不用我妈操心。”

爷爷条件反射地向身后看了一眼,可那里并没有一只小白狗颠颠地跑出来迎接:“我已经把它送人了。不就是一只狗嘛,你现在还是学生,不适合养狗,等你考上大学,爷爷再给你买只新的,行不?”

热胀酸意猛地冲上喉头,某一瞬间他真想歇斯底里地大喊一声凭什么,但沈政宁再一次死死忍住了。他从小被人教育哭是软弱可耻且无用的,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动脑子:“什么时候送的?送给谁了?”

“送给……”爷爷见他竟然没闹,看起来还挺冷静的,似乎对小狗也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本来想随便说个邻居熟人糊弄他的谎话在嘴边拐了个弯,变成了实情,“前天你刘爷爷家二小子海城过来送菜,看见咪咪了,他说这小狗是品种犬,叫什么萨什么的,在市场上能卖点钱,我就让他给五百块钱抱走了。”

五百块。

对沈政宁来说是把从小到大存下来全部的零花钱都凑在一起勉强能够的数字。事情还没有走到绝路,只要能找到咪咪,他可以想尽一切办法把小狗接回来,他可以跟妈妈做好保证,不占用学习时间、不浪费她的精力……

行动计划在脑海里迅速成型,沈政宁不记得自己怎么强行保持着和往常一样的态度跟爷爷告别,关门后他拔腿冲出了单元楼,循着记忆敲开了刘爷爷家门,问到了刘海城的所在,又根据刘海城的描述跨越了半个城区,去寻找买下咪咪的那户人家——他心无旁骛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宛如奔波于古战场的希腊士兵,跨过重重艰难险阻,只为抵达他梦寐以求的雅典。

然而刘海城给他的买家信息非常模糊,终点范围被他锁定在某小区。在他挨家挨户地排查了一栋楼之后,晚上九点,先一步找到沈政宁的是他妈妈、他的班主任和他爸生前的同事。

他妈妈当着所有人的面甩了他一记脆响的耳光,眼泪和质问同时喷涌而出:“为了一条破狗,你连家都不回、连你妈都不顾了是吗?!”

沈政宁被扇得一个趔趄,同行的警察赶紧上来拉开母子二人,有许多人在一旁劝他,嘈杂声音混着耳鸣忽高忽低地锤着他的神经——“你一个小孩子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也不跟家里说一声,你妈都要担心疯了。”“家里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要有个磕磕碰碰,你妈得多心疼?”“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要懂事起来,主动照顾妈妈,可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快去,”有人推搡着他,“去跟你妈道歉。”

沈政宁在茫然泪眼里看向远处一排排高楼灯火,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被自责愧疚炙烤着,和脸上的巴掌印一起火辣辣地灼痛;另一部分则高高漂浮在半空,没有眼泪,只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悲哀。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咪咪了——它或许就藏在某一扇窗户后,两只黑玻璃珠似的圆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可他再也不会去找它了。

“对不起……妈妈。”

在这毫无道理、没有意义的二选一里,是他最终选择了放弃自己的小狗。

长大后的沈政宁依然最喜欢萨摩耶,有钱有精力却始终没有养一只属于自己的小狗。这并非是出于怨怼,也不是不肯原谅,相反他很能理解他妈妈的痛苦挣扎。但人和人的痛苦是没有高下之分的,他只是无法释怀,并且软弱地选择了逃避——不去开始就不会有分离,永远也不必面临任何取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