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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指为牢(36)

所以你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事翻篇,被岁月灰尘掩盖,变成一桩没头没尾的悬案吗?

你不是寻找真相的大侦探吗?

有一瞬间庄明玘真想这么不管不顾地质问沈政宁,但他旋即想起沈政宁说过不喜欢别人叫他福尔摩斯,因为这样只会提醒他自己有多么不自量力。

当时他没理解为什么是“不自量力”,以为沈政宁是在自谦,可是在清寒又萧索的此夜,他忽然间领悟了那种现实的无奈——真相就摆在眼前,就掌握在他手中,可它改变不了现状,也撬动不了世界,它只是一块沉重的石头而已。

“也许有人需要呢?”

有良心的人抱着这种念头,不停地拾起石头、背负着它走过人生漫长的跋涉,可总有一天他们会寸步难行,不得不抛弃一些才能继续走下去,抑或是被那重量彻底压垮,自己也变成石头堆里的一员。

手机里的沉默其实只有短短四秒,“沙沙”的电流声却把它拉得像一小时那么长。

庄明玘艰难地开口:“我明白……”

“事发至今,他们连知情人都安置好了,留下的痕迹当然也早就处理完毕。”沈政宁没留意他的心理活动,径自沉吟道,“要想抓住他的马脚,就得有点耐心,等待蛇再一次探出洞……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他绝不会只干一次就收手,现在信安工程师全都不在了,对他来说是天赐良机,他一定会再动手的。”

庄明玘就像对着阴天伤感了半天、出门一看根本没下雨:“你还要继续留下?”

“不然呢?”沈政宁反问,“他莫名其妙摆了我这么大一道,我就忍气吞声地吃瘪走人,让他舒舒服服地坐享犯罪成果吗?”

“虽然这破公司已经面目全非不值得留恋了,但起码得拿到分手费再走,否则也太便宜他们了。”

玻璃心的庄明玘被他的狠人发言震撼,充满敬畏地海豹鼓掌,乖巧不失柔顺地说:“我明天回来。你要注意安全,谁知道那种人狗急跳墙了会干出什么事来。”

“知道了,航班发我,去接你。”沈政宁把跑够了的萨摩耶送回家,“家里的事处理好了?”

“嗯。”那边传来床垫被挤压的细响,庄明玘仰面躺倒,手臂横在额头挡光,“手术挺顺利的,没我什么事了。”

隔着画质不太清晰的屏幕都能看出庄明玘脸色不好,沈政宁怀疑这一趟又诱发了他的某些应激症状,但电话里说再多也是苍白安慰,他把silver举到镜头前跟他拜拜:“再坚持一天,回来让耶大夫给你按摩,你就能睡踏实了。”

庄明玘翻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里笑了半天,才说:“好。”

人连续三天不睡觉也许不会死,但熬夜是美容的天敌,再漂亮的人也经不住这么摧残,庄明玘从航站楼出来的时候黑眼圈都快掉到脚面上了,游魂一样飘飘荡荡地上了车,抱起silver毫无章法地一顿乱揉,还没开出机场周边就搂着萨摩耶睡着了。

要不是自己还清醒着,沈政宁都要怀疑他的车载香薰被人换成安眠药了。

车在家门口停下,庄明玘迷迷瞪瞪地惊醒,摸了半分钟才找到车门把手。沈政宁看他那一摇三晃的身姿,宛如迎风摆动的长条气球人,很怕他会一头栽在小花园里,只好把车停进院子,左手行李箱右手萨摩耶,像个勤勤恳恳的小助理,恭送庄大少爷进了家门。

庄明玘“啪”地把自己脸朝下拍进沙发里,沈政宁把行李箱放好,走过来“啧”了一声:“要睡就回卧室躺床上好好睡,小心落枕。”

“你要回去了吗?”庄明玘微微偏过脸,眼睛半睁不睁,在碎发缝隙里偷偷看他。

“怎么了?”沈政宁问,“还有什么事吗?”

“@#¥%&*……”

庄明玘叽里咕噜地吐出一团意味不明的乱码,显然不在人类能破译的范围内,沈政宁越发迷惑:“你是在梦游吗?既然还没醒那我不打扰了,你接着睡吧。”

“能不能……”

沈政宁:“啊?”

庄明玘又低又轻、近乎梦呓地小声请求:“等我睡着再走……”

下午两点阳光很足,透过落地窗照在大理石地板上,像池塘水面一样泛着粼粼波光,而庄明玘的那句话不亚于往这池水里倒入过量的面粉,把它变成了谁也脱不了身的浆糊。

沈政宁足足沉默了十几秒,才缓缓开口:“原来我才是那个安眠药啊。”

庄明玘:“?”

“知道了。”沈政宁没好气地说,“睡你的吧。”

落地窗前拉上了半透明的纱质窗帘,阳光依然可以大片泼洒进来,给过于宽敞的客厅增加一点暖意。沙发其实远不如床睡着舒服,但庄明玘偏偏犯轴不想回卧室,用枕头和沈政宁扔过来的薄毯给自己搭了个窝,半蜷着身子就那么睡了。

他的觉很轻,睡到一半感觉沙发微微下陷,silver跳上了来,也趴在他怀里睡着了。客厅里偶尔有些细碎的动静,是另一个人克制的声响,于是他知道沈政宁一直没走,那种温柔又安定的气场简直如同守护结界一样笼罩着客厅,让他在浅水般朦胧的睡梦里浮浮沉沉,却觉得很宁静。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客厅里只有庭院地灯照进来的模糊光影,餐厅的灯亮着,一阵非常霸道的炖肉香气伴着细微的“呼噜”声飘进客厅。

庄明玘迷茫地坐起来醒了一分钟的神,然后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和满是压痕的衣服慢悠悠地挪蹭向厨房,那迟疑的步伐仿佛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擦亮一个美梦,满怀着雀跃的渴望,又怕不小心惊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