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明玘无处可去的目光惶然地落在他手背上,盯着他的手指发怔。
沈政宁的手筋骨分明,修长而有力,没有多余的赘肉,但也不显得瘦骨嶙峋,就是这两天一直在打点滴,血管针孔周围一片泛青,有点影响美观。
那片略显扎眼的针孔忽然提醒了庄明玘,他本来会和叶桐生遭遇同样的袭击,被那丧心病狂的父子俩轮流伤害,幸运的话躺上几个月,不幸的话也许会留下伴随终生的残疾,甚至撞上最小概率、就这么死掉也不是没可能。
但沈政宁替他挡了刀,silver赶走了凶手,在厄运降临的那个瞬间,他们俩合力把他推出了那条荒诞的命运线——
不,或许还可以追溯到更早,在下着雨的路边,没有伞的他被沈政宁捡走;又或者是数年前,在下着雨的伦敦街巷,他捡走了流浪的silver。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信邪的大侦探和勇敢的萨摩耶围在他身边,一根根掰开了命运卡在他咽喉上的手指。
“最早转发受害人求救信息、发动网络舆论关注特训学校事件的博主叫‘锦瑟’,从6月10日开始,她被封了几次号,转战好几个平台,遭受大量的骚扰威胁,依然坚持替受害者发声,最终逼迫这所学校遣散关停。”沈政宁点进一片空白的个人简介页面,“也许你们需要去查一下这个‘锦瑟’是谁,”
“好的,这就查。”袁航已经初步掌握了他的行为模式,因此态度积极、十分配合,甚至虚心请教:“你能不能别跳步骤,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一个一个来吧,先说‘锦瑟’。”沈政宁说,“李商隐的诗,‘庄生晓梦迷蝴蝶’,这不用我多解释了,重点是他们四个人的名字,庄明玘、叶桐生、孟梦、陈小蝶,各取一个字,就是孟梦遗书里提到‘庄生梦蝶’。”
袁航:“我去,这也行……”
沈政宁回眼望向默然不语的庄明玘:“如果那个博主确实是你认识的人,‘锦瑟’这个名字也许是一种纪念……”
“纪念你们曾经亲手打破囚笼的勇气,然后带着这份勇气继续向其他囚笼发起冲撞,向那些和你们当年一样深陷地狱、求助无门的人伸出援手。”
沉静的眸光如有实质落在发梢,像谁的手轻轻抚过面颊:“就像你的匿名捐赠,他们也在默默地做一些事……像玫瑰一样的、仁慈而无私的事。”
后半句话袁航似懂非懂,旁听的代林也一头雾水,只有庄明玘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类的一切首先是为了生存需要,但玫瑰的颜色和香气却是生命的点缀,而非它生存的必须条件……“人类在鲜花中寄托着巨大的希望”。*
沈政宁没有解释,继续说了下去:“第二点猜测,关于邹金亮的动机。叶桐生六月回老家兴城,正好是振英学校事件酝酿爆发前期,七月孟梦去世,叶桐生和孟梦的联系应该比较密切,受到了很大打击,因此去看了心理医生,确诊抑郁,八月他前往英国见庄明玘,振英学校彻底关停,九月叶桐生被邹金亮杀害。”
“捋清时间线后,叶桐生的某些行为举动就有了解释。邹金亮与振英学校利益相关,而‘锦瑟’背后则是当年的受害者,二者注定敌对到底,绝无缓和妥协的余地。叶桐生参与了对振英学校的检举,手中可能掌握着证据,所以邹金亮对他的杀意不仅仅是为父复仇,更多的应该是出于斩草除根、赶尽杀绝的报复心理。”
“还有最后一点,关于邹金亮为什么没有对陈小蝶、也就是陈椿女士下手。”
“这个大部分都是我的猜测:邹金亮虽然知道都有谁参与了当年的纵火,但陈小蝶改了名字、离开了兴城,等邹金亮想找的时候已经找不到她了;而在中秋节那天晚上,邹金亮跟踪叶桐生到新柳公园,也见到了陈小蝶,但他并不认识陈小蝶,而巧合的是出于默契,叶桐生和陈小蝶彼此装作不认识,反而阴差阳错地帮她躲过了这一劫。”
“……”
庄明玘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抬手掩住了眼睛。
那年血一般的夕照里,伤痕累累的少年抬起野兽一样的黑眼睛,告诉他“失败了也没关系,只要笼子还在,我就会战斗到底。”
他也确实将这句话贯彻始终,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仍然保护住了陪他一起点燃地狱的火种。
作者有话要说:
*柯南道尔《海军协定》
第48章 前情
第四十八章
从公安局出来时已经天黑了,街上行人寥寥,路灯在冷峭的夜风里昏黄地亮着,迈巴赫停在街边,暖风和甜丝丝的烘焙气味在车里弥散开来。
沈政宁和庄明玘各自捏着一块白巧克力杏仁千层酥,车内隔音非常好,酥皮碎裂的细微动静像是给窗外北风撕扯枯枝残叶的情景配音。
没有人说话,那些同情的安慰、洞彻的推理、看似深刻实则懂的都懂的大道理……比起苍白贫瘠的语言,高糖高油的小点心好歹真的能提供热量和糖分,暂时驱赶走萦绕在精神上的苦涩寒意。
虽然离案件收尾还早,警方对邹金亮的审讯只是刚开了个头,后面还有漫长的拉锯,但无论是沈政宁还是庄明玘都有种“啊,结束了”的感觉——
“等一下,”沈政宁咽下最后一口点心,抽出两张湿巾擦手,“我就说我好像忘了点什么……没来及问袁航邹金亮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杀人犯的心理跟正常人不一样,何况是邹金亮这种祖传的反人类。”庄明玘对他的行凶动机倒不是很执着,他早就明白了人的恶意毫无来由,试图理解逞凶者的脑回路只会让自己陷入更深的迷茫,“也许只是偶然刷微博看到我的名字,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怕我报复他所以先下手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