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无间(4)
“吾主仁厚,然恶鬼道能重归三界,何须在意区区蝼蚁?”
无钺举镰跃起,凌空一劈,黑蛛的本体霎时开裂成八瓣,散落在四周,一抹黑烟蹿升出水面,没入霍成沐手上的珠串。
“三千六百六十六载,这一世木德攒聚,业火消湮,待他重生归来,纵然身死魂灭,孤也在所不惜。”
“无钺!”霍成沐醒转过来,只觉头脑昏沉难忍,天旋地转,无钺瞳中的火光倏然熄灭,转手将霍成沐摁倒在地。
“疼疼疼疼疼,大仙看顾一点,这肉体凡胎承受不起。”
霍成沐缩紧双肩,眸中的惊恐还未消减,再看眼前的无钺蹦蹦跳跳,嘴里呜啊呜啊叫唤个不停,方才正色,“你……想回家?”
无钺点了点头,霍成沐正想再问,忽然倒转了天地,整个人被无钺拦腰抱起,风声赫赫,耳畔有如刀割一般,霍成沐灌了满腔的冷气,一时间张嘴不能。
无钺摁着霍成沐的后颈,将他的脸埋在臂弯之中,直到风声稍缓,才慢慢放松禁锢,霍成沐小心翼翼从无钺怀中探出,惊声道:“这就上天了,还以为要死了才成呢。”
见无钺双眉紧锁,霍成沐打趣道:“咱们去哪儿?去大仙的府邸还是仙居?”话音将落,二人疾速下坠,层层云雾之中,掩藏一座山脊,绵延于天河之畔。
霍成沐活了二十载,走出自家十里方圆的次数,掰掰指头就能数清,眨眼来到天上,委实有些轻飘飘的,不晓得如何自处,无钺一落地就化了原形,盘卧在半空,骇得霍成沐一连好几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直。
“无钺他……莫不是睡着了?”霍成沐碰了碰无钺裸露在外的鳞甲,见他一动不动,自讨没趣地盘坐在地,抬眼望向天河的尽头。
天峡尽处广云连绵,霍成沐一望再望,面上闪过疑色,“这天色为何如此古怪?赶不上光华璀璨,总也不该是这副暗沉模样……无钺,无钺?”
无钺依旧盘卧在空中,听他喊了又喊,阖紧的双眸不为所动。
天际的黑云并未生出异动,灌了一腔冷气的霍成沐激不起倦意,周遭的空旷寥落更是让他心悸难忍,“无钺,妖怪上天啦,救命啊!”
也不管入没入得无钺的耳,霍成沐撒开了腿,不多时,无钺硕大无比的身形在空中化作了一点。
“真神气,困个觉雷打不动的,教我一人好等……这天宫跟话本里讲的差了远,山头光秃秃的,连个宫门都没,无钺到底是什么个排位?”
霍成沐越想越没边,不觉绕到了山脊之后,手腕上的珠串霎时宝光四溢。
“乖乖,宝东西怎么显灵了?”霍成沐吓得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山石上,这一时真正受了怕,终于惊动了数百丈外的无钺。
“无、无钺……你看,这厮方才说蹦就蹦出来了……”也不管无钺眼中有没有红光,霍成沐脚下一蹭,很快滑身到无钺背后。
等他不自觉将手搭在无钺肩上,无钺的身体忽然震了震,霍成沐赶忙退开半步,“无钺,你莫非也怕?”
那珠串已然打散成零零碎碎的一堆,眼前的妖兽浑身漆黑,四足两耳,半身掩在云雾中,看得不甚分明,妖兽的体格比起无钺的原身差了不止一二,但无钺此刻怔在了原地,霍成沐不知是进是退。
妖兽缓缓从薄雾中走出,霍成沐稍稍探了一眼,随即长舒一气,庆幸道:“原来不过是只黑狗……”
霍成沐往前迈了一大步,绕到无钺身前,“敢、敢问在下何处得罪了尊驾,横在这儿拦路?”
那妖兽长足长腿,威风凛凛,重重吐了几下鼻息,后腿往后抻了抻,眼看就要扑身上前。
“祸斗,不得无礼。”
霍成沐一回头,无钺往常浑浊的眸色里,霎时添满了流光点点,恍若天星渲染的一般,立时看得呆了。
原来这妖兽确为一只天狗,但修炼日久,得了造化转成星君,有吞食火种之能,无钺一开口,它便颤颤巍巍地蜷起,化出个少年模样的人形来。
“他……他是青阳?”
“方才你险些将他吃了。”
祸斗龇开门牙,惶然冷笑一声,“他……他该不会记仇罢。”
“记什么仇?” 没想到无钺居然能道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霍成沐两眼发怔,浑然不知所以,无钺弹了弹指,一道光刃打在霍成沐额际,旋即人事不知。
“……尊主,他在无间困了三千六百载,只怕七魄早就——”
“错不了。”无钺斩钉截铁,祸斗断了话音,又听他低声呢喃了一句,“错不了。”
“既然寻到了,尊主眼下……可是打算重返天庭?”
“不必,等孤从恶鬼道召齐他的三魂七魄,就把真身换给他。”
“尊主欠了他,偿了便是,何至决绝如此?”祸斗神色惶恐,无钺揽过地上的霍成沐,眉宇略略舒展开些许,淡然道:“他若回来,想必也不愿见孤。”
“业火魔障数不胜数,宁可灰飞烟灭也去不得的无间狱,他若不爱重尊主,何故以身相替?”
“若非天帝有意……他岂会……罢了,现下离子时还有多久?”
“约莫有二刻。”
无钺眸光黯了黯,“将他载到冥河,孤随后便至。”
“尊主莫非今日就要——”
“孤服了含境草,最多维续三刻,切莫耽搁了。”
祸斗的神色急转直下,“尊主……”
“快走罢,阎君不等人。”
含境草可将魂魄隔出肉身,换做寻常的下界凡人,不消一时半刻就能起效,但无钺两个月日日服用,还需倚着几分灵力方可强行分离,连日来时常昏睡的情由也是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