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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行(61)

作者: 点点万 阅读记录

它们立刻离开了他的身体。

我站在他面前,脑里空白一片。

我看着他,看到无神的双眼,耷拉的眼皮,发青的面颊,嶙峋的瘦骨。

我长久地凝视着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了服务台,等我醒悟过来时,眨眼的毫秒间,黑暗里都能浮现出他的面貌。

闪电照亮了没有阳光的午后。

很久很久以后,雷声才传到耳际。

“你吸毒,是吗?”

他没有回答。

“那天你吸了毒,开车上路,被李警官拦下了,他让你接受酒精测试,你没有下车,他的上半个身子还探在车里,你就踩下了油门,你开的是一辆跑车,你拖着他,开了很远,直到把他甩了出去。你还记得他是怎样喊着停下的吗。”

他的身体开始不断颤抖。

我攥起拳头,指甲掐进了手心。

“邹易安,你的名字很好听。但你配不上这个名字。”我把台面上的名册收进抽屉里,“是不是在好奇我是谁?”

他死死地盯着我。

“我是你杀死的李警官的儿子。”

“这雨好大啊。”穿着黄色僧袍的和尚跑了进来,收起了蓝色格纹的折叠伞。

他没看到角落里的邹易安,径直向我走了过来,“任恪,等会儿雨停了你就赶紧走吧,天气预报说晚上会有暴雨。”

和尚被“咚”的一声惊得转过身去,邹易安跪在了地面上。

他对我说:“对不起。”

和尚立掌向他行了个礼,然后想要把他扶起来,邹易安跪着,两个人僵持在警察叔叔的骨灰坛前。

“你起来吧。别再来了。”

白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

打在门口的台阶上。

石头是百年前的石头,表面被经年的雨水砸出凹陷的小坑。

我孑然一身,走进了雨帘里。

和尚喊着我的名字。

“任恪!伞!带上伞!”

我没有回头,骑上车走了。

天气预报说,这是桐城今夏遭遇的第一只台风。

雨下得像瀑布,我根本睁不开眼,还好,一路上都是非机动车道。我单手握着车把,用另一只手不断地抹着脸上的雨水。

我知道我没哭。

我应该悲伤,应该愤怒,应该把情绪宣泄在雨里。

但我没有。

李国安的儿子不会像小姑娘一样哭哭啼啼的。

那天回到家后,我在浴缸里泡了很久。

脑子里空空如也。

热水把我的皮肤烫得通红,这时我才感觉到痛苦——

可感知的,又能被忽略的痛苦。

源自肉身,扎进灵魂的痛苦

洗完澡我就去写作业了。

我觉得我状态不错,一张数学卷子做得很顺畅,对着答案给自己批改,发现160分的卷子我只得了90分,14道填空题错了一半。

我犹豫着是找迢迢复印一张重做一遍还是不再去管它了,最终我决定就这样交给老师。

反正没有哪个老师会仔仔细细地检查暑假作业。

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种无边无际的绝望才笼罩住我的心脏。

我讨厌情绪闭塞的自己。

讨厌懦弱而又无限卑微的自己。

讨厌无能为力的自己。

这种感觉甚至超过了对邹易安的憎恨。

那一夜,我又开始做离奇的梦。

六岁那年的惨剧被还原得无比真实,我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汗臭味,警察叔叔的手就抚在我的脑后。

上一秒,我还被抱在怀里,忽然之间,我就骑上了自己的山地车,逆风而行,奋力追逐着邹易安的跑车,我只能看到警察叔叔半个身子的背影,他痛苦地喊着“停下”,那车却一直在开,一直在开。

我循着路面上的血迹拼命踩着踏板,直到警察叔叔被甩在地上。

邹易安跪在我面前,说对不起。

我醒了,眼前却还是那张憔悴的、病态的、破败的脸。

对不起有用吗?

李国安已经死了。

这世界上再也不存在一个被我称作“爸爸”或者“警察叔叔”的男人了。

他化作了尘土,被盛在了坛子里,再也不能手把手地教我格斗了。

我再也不会被他表扬或是训斥。

人都死了,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邹易安不曾放弃过表达他的忏悔。

每一天,他都会跪在李警官的骨灰坛前。

和去年的我一无二致。

年轻的和尚们见了他会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

我能听得出来,他们的“阿弥陀佛”说得越来越柔软。

日复一日地,我看着邹易安的脸不断地在我眼前摇摆。

日复一日地,残酷的梦境反反复复,不曾停歇。

他又跪在了我的面前。

“你起来吧,这里还有别人。”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他伏在地上,抬头看我。

“不要在这里说。”

我踏出了门,走过原先傅懿行放灯的小池塘——莲花灯都被和尚们捞起来存进了库房,池塘里有真正的荷花在开放,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邹易安无声无息地跟着我。

“你不要再来了,我不会原谅你的。”

他捉住了我的手,“我求求你…我被他们送到戒毒所里,他们用铁链铐着我…我也不想吸毒……我是被人逼的…我哥,他往我嘴里灌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人…”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朦胧地感受到一场豪门恩怨。

邹易安的妈妈插足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姻亲,让一段佳话以悲剧的形式告终,他父亲的原配在长久的抑郁中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留下与他同父异母的大哥,穷尽一切手段来报复他和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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