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郡主(3)
两人下车后,碧影在小童牵引下步入别院,桑涤江喜静,这里向来只有主仆三人。碧影被安置在东边厢房,她和衣卧在榻上,想到两日之约,又欢喜又茫然,久久不能成眠。
大年初一,碧影在房中用过早膳,在小童璞玉的指引下,兴冲冲跑到后院去找桑涤江。
“咦,公子刚刚还在这儿和自己对弈,怎么又不见了?”璞玉转向碧影,“姑娘能不能自己在石桌前坐一会儿,我想去找浑金玩耍。”
“我在这儿等公子。”碧影笑吟吟地说,“你不用管我。”
碧影轻拂过石桌上的暖玉棋子和凉玉棋子,突然来了兴致,想知道他与自己下的是怎样一盘棋,静下心细细摸过每一枚棋子,非常诧异地自言自语,“不愧是我看重的男人啊。”
“咳……”桑涤江的声音由远及近,碧影心虚地收回手,好奇地问:“公子刚刚去哪儿了?”
“我方才去前面古刹拜访慧得禅师。”他在她对面落座,淡淡梅香扑鼻,随意寒暄道,“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我……山中幽静,难得睡了一个好觉。”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违心话。
他打量她一眼,看到两个黑眼圈后,眼中不自觉浮上浅浅笑意,却并不说破。
“公子!公子!璞玉不肯给我看杜刺史的帖子!”浑金委屈的跑进后院,红着眼睛告状。
桑涤江听到“杜刺史”三个字后,轻轻皱眉。璞玉将手背在身后,跑到他身旁,朝浑金扮了个鬼脸。浑金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跑过来就要夺帖子,两人厮闹间,推推攘攘,一同扑在石桌上。
“哎呀,不好!璞玉你弄坏了公子的棋局!” 浑金惊叫着指控璞玉,璞玉一听,作势要打浑金。
桑涤江看着一片凌乱的棋盘,抚额轻叹道:“帖子留下,你们两个给我出去。”
璞玉乖乖放下帖子,瞪了浑金一眼,与他一同退出后院。
“公子这局棋下了多久?”碧影随意执起一枚落在衣摆上的棋子,把玩片刻。
桑涤江正在看杜刺史的帖子,闻言抬首道:“约莫一个时辰。”
“局势正在胶着之处,就这样停止岂不可惜?”她淡笑着问。
他将帖子搁在一旁,看向对面紧闭双眼的少女,她浅笑安然,在积雪松枝和参差冰棱映衬下,灿烂明艳,如同春归时节的暄暖日光。
“那姑娘有什么好办法?”
碧影“噗嗤”一笑,怀着无限向往,追忆道:“我知道这对公子并非难事,当年公子以六岁稚龄,复盘了三百余手的棋局,一时名动江南。”
桑涤江微微有些诧异,笑着说:“你对我似乎了解甚多。”
“情之所起,并非毫无缘由。”她莞尔一笑,拈起一枚棋子,“今日,我愿为公子代劳。”
他看着她拂过桌上凹凸石痕,拂过杂乱无章的黑白棋子,左手执凉玉,右手执暖玉,有条不紊,依次落子,每一步每一子,与他所下,分毫不差。
“怎么样?”她双手支颐,得意洋洋。
桑涤江目光幽深,对于高手而言,复盘一局自己所下的棋并非难事,可是要复盘他人棋局,不但要深谙围棋之道,还要吃透下棋之人的风格路数,掌握每一步棋的由来渊源。而她一位盲女,仅仅靠触摸,就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看透了这盘棋,她的棋艺绝对不容小觑。
“姑娘高才,涤江佩服。”他由衷赞叹,生出试探之意,笑着说,“不知你可否赏脸陪我下完这局棋?”
碧影一听,故意板着脸拒绝道:“谁不知道碧霄公子棋艺精绝难逢敌手,与你切磋,我岂不是要羞惭到此生再不碰棋子,那多没意思?”
他并不强求,微笑颔首。
金缕阁这样的风月场所,虽然一向投文人雅客之所好,豢养些色艺双绝的优伶,可说到底还是开门接客,做皮肉生意的地方。身陷其中的女子,才名愈显,则愈受追捧,日子也更加好过。比如十二楼的玄舟,正是因为得权贵庇护方少了几□□不由己,多了几分自由恣意。而碧影虽不是寂寂无名,但一直不温不火,以她的才艺,也算件有意思的事。
“杜刺史是要请公子赴宴吗?”
桑涤江挑眉道:“这是我的私事。”
“两日之内,公子的每件事都与我息息相关,怎么能算私事?”碧影反驳道,“难道你要毁诺?”
看她一副无赖样,桑涤江哭笑不得,“明日我要去杜刺史府上拜访,难道你也要跟着?”
“为什么不?”理所当然的口吻,碧影在心中偷笑,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你答应我的,两天之内我都可以跟着你,我还没有提出更过分的要求呢。”
半天没听到他回答,碧影有些泄气,难道他真的生气了?
“跟着便跟着吧。”桑涤江再看面前棋局,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索性起身,准备离开后院,“姑娘可以再坐一会儿,告辞。”
“公子!”
听到她的呼唤,他下意识转身,“怎么了?”
“公子叫我碧影,可以吗?”她小声祈求着,显得楚楚可怜。
他凝视着她,怀着淡淡的悲悯,却并没有拒绝,“好。”
她的兴奋溢于言表,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居然同意了!这么简单就答应我了!”
松枝上的雪团“哗”得一声落下,砸在她肩头,冰晶四溅,她怔了片刻,笑得花枝乱颤。
☆、第三章
大年初二,苏州刺史杜景社府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当桑涤江携碧影登门时,杜景社亲自迎了出来,桑涤江与他拱手见礼,他大笑道:“碧霄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杜大人客气。”桑涤江淡笑道。
杜景社瞥了他身旁戴着幂篱的少女一眼,疑惑道:“不知这位是……”
“她是我的一位朋友,名唤碧影。碧影,快来见过杜大人。”
碧影向杜景社的方向行了个万福礼,浅笑道:“碧影见过刺史大人,小女子冒昧登门,还请大人见谅。”
“唉,碧霄公子的朋友,就是老夫的朋友,碧影姑娘不必见外。”杜景社热情道,“老夫已在园中设宴,二位请随我来。”
他随即又唤来两名侍婢,叮嘱道:“碧影姑娘是贵客,你们要好生服侍,万万不可怠慢姑娘。”
桑涤江代碧影道谢后,一行人逶迤行往园中。
碧影刚刚迈入园门,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碧影!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还未作答,杜景社惊奇道:“检儿,你认识这位姑娘?”
杜检打量碧影一眼,“不错,她是金缕阁的乐妓,孩儿没事去听两支小曲,都要她……”
“住嘴!”杜景社厉声道,“这位碧影姑娘是碧霄公子的朋友,你一定要以礼相待。”
“碧霄公子的朋友……”,杜检重复着这几个字,一边笑一边朝碧影作揖道:“我出言无状,唐突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杜公子严重了,我与公子相识一场,今日重逢本就是缘分,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公子?”碧影笑吟吟转向桑涤江,声如莺啭,“涤江,你说是
吧?”
首次听她唤他的名字,错愕过后,桑涤江随意应道:“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 杜景社笑着拂须,“两位快入席吧。”
碧影与桑涤江并肩坐在食案前,席上飞觥献斚,歌舞迷离,杜景社与桑涤江推杯换盏,谈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气氛融洽和乐,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
酒宴过半,杜检醉醺醺地站起来,高声道:“席间这些歌曲……都不堪入耳!碧影,你的琵琶弹的不错,快给小爷来一曲……”
桑涤江清俊面容上染上薄怒,刚要发作,身旁少女却突然站起来,笑意不减,“多谢公子抬爱,那碧影只好献丑了。”
她刚要接过席中女乐递来的琵琶,不料杜景社笑着说:“既然姑娘有雅兴,此等俗物,怎么能污姑娘的手,来人,取我库中螺钿紫檀五弦琵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