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枕(19)
山高月小,山下城镇打更声响,咚咚咚咚,已是二更。
幻境里虚实难分,景色变换不寻常理,山间一更一换景,草长草枯,一夜春落夏去秋转冬。
二更天,雨打梨花春山青;
三更天,夏木阴阴蛙乱鸣;
四更天,萧萧枫叶遍地红;
五更天,平沙飞雪万里冰。
“好冷,好冷”纯禧搓着手走出屋,看见空中飞雪,怔住,揉揉惺忪睡眼,“昨日不还是春天吗,难道我一觉睡到了冬?”
“幻境里的景象斑驳陆离,瞬息万变,春秋不过弹指间。”盘瓠披着斗篷晃荡出来,艳丽一张脸好似雪中一束梅。
圣帝凝神眺望山下,神色愈发凝重,站起身,抖下半指高的落雪:“人都起了,那就下山吧。”
“下山?也是,六七日在山上待着只能扫雪,还是下山寻寻乐子,打发打发时间。”盘瓠眯眼往山下看,不见万家灯火,只见冲天的浓烟,“呦呵,山下还真是热闹呀!”
计蒙捧了一把雪水洗脸,持刀近前:“山下这是着火了?黑烟滚滚的。”
“着的是战火,冒的是狼烟。” 盘瓠指指屋,“圣帝,下山还捎上林尊主吗?”
“你说呢。”圣帝盯着盘瓠身上的斗篷,“把你身上的蓬蓬衣拿下来,给纯禧披上。”
几人快步下山,山下静寂,一场雪落,昨日的繁华市井全无踪迹,彩绘门户、馆阁楼台坍塌成废墟,蔓蔓野葛长满道路,极目远眺,唯见黄尘飞扬,白雪纷飞。
三两孩童在碎石乱瓦间掷着沙砾,口中念念叨叨:“朔风急兮城上寒,角弓鸣兮草木残,雨萧萧,雪霏霏,苦战惟愿裹尸还。”
满目疮痍,纯禧不可置信的看着四周:“这,还是我们昨日走过的地方吗?”
盘瓠瓮声瓮气道:“当然不是了,这里荒凉凉阴森森的,鬼气盛行,全天底下阴气这么重的地方只有一处,上河。”
“上河,不是禁地吗?”纯禧捂住嘴,声音越说越小。
“都成禁地了?”盘瓠瞪瞪眼,耸肩,“也是,连一只鬼影都瞧不见的鬼地方,留着也是祸害,还是封死了心安。”
圣帝看向城楼,城楼上,众军着铁甲,沉默望着城下。
山嶂几千重,城南城北皆是峰。
圣帝身为曾经被派来攻城的将领,对于这座城有着深刻的研究。
上河的城墙非方非矩,借山势成一个山字,伸出的一道城墙为实心,调兵遣将亦只能在城头进行,远可攻敌首,近可攻侧翼,若敌深入,则可将其拆为两股,分而击之。四门之外尚建有瓮城相守,地道的关防深锁,固若金汤。
此时,上河尊主不在,坐镇中楼,同众父老乡亲披甲侯敌,居高指挥的将领,正是林陌的叔父,林谓,林正言。
计蒙看着中年男子坚毅的面容:“上河守军不足一万,一万之中又有不少老弱病残,反观阴司,派来攻城的精锐部队就有六万,林谓竟能将其挫个七零八落,当真是奇才。”
圣帝不以为意道:“阎王把尹平这个软蛋派过来,就已是输了一半,尹平临阵畏缩,主将惜命,手下将士自然战意锐减。”
盘瓠插嘴道:“派尹将军来也挺好,尹平,自正则,正言对正则,多相称。再说尹将军也算不上是脓包,毕竟像您这样傻乎乎提剑带头冲的大将着实是少数。”
圣帝瞥他一眼,淡淡道: “哦,我方才在阵外,可看见了盘将军您带头杀敌的英姿啊,一人策马,众军不动,身先士卒的精神当真令人感动。”
盘瓠不在意的笑笑,说起别的:“不过这上河也真是倒霉,土地贫瘠吃不上饭,隔三差五还被河水里的凶灵恶魂闹一闹,等上河水镇不住这些玩意了,还要被好些地方的冤家债主压着去陪葬,说起来,林尊主不回来倒好,一回来”
计蒙将刀鞘一横,拦在盘瓠眼前,冷冷道:“闭嘴。”
盘瓠翻了翻眼,把刀鞘弹开一些,拿袖子捂住嘴,学着林陌的样子咳嗽两声。
圣帝同计蒙感慨:“我原以为盘瓠是个闭门搞创作的冷美人,谁想到竟这般活泼,传闻果真是传闻,不可信。”
风头如刀面如割,四人寻个视野开阔的山头蹲下,细看这场苦战。
雪加雨,风驱急雨洒高城,云压轻雷殷地声。城头大将坦然望着黑压压漫至天际的阴司大军,对左右笑道:“敌至矣。”
十六万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列阵城下,为首将领尹正则看着城头密密麻麻的盔甲,神色端重,显然并不因双方实力悬殊而傲慢轻敌。
困兽犹斗,况人乎!
既然都到了,就开战吧。
攻城守城算是个一根筋的力气活,同幻阵外一样,一方扔石头射剑雨,另一方驾云梯拼命爬,只要粮草还有,只要人头还在,旷日持久的打下去就不是问题。
拜山字形城墙所赐,阴司将士遭到了前后左右上下全方位的打击,圣帝托腮看着,觉得设计城墙的人一定相当毒辣狠绝!她转头把这个想法告诉计蒙,计蒙冷着脸回她,这城是陆吴造的。
云梯下尸体越积越多,尹正则眉头越皱越紧,审时度势,决定改爬墙为凿墙。
对于这个决定,圣帝很是赞赏,上不可爬,下不可钻,只能硬碰硬,从中间开路。
北风切切,阴司军一批批贴着墙皮开始挖洞。
这个角度很是刁钻,上河军剑不能射,石不能砸,只能眼睁睁看着人家凿壁砸墙。
阴司军日夜兼程的挖墙,人多力量大,这坚固的城墙还真被他们抠出二丈左右的缺口来,林谓在城上坐不住了,照这样挖下去,城墙迟早坍塌。
纯禧看着一群挖洞挖的如火如荼的汉子们,忧心道:“上河若不求援军,怕是撑不住几日了。”
盘瓠挑眉:“援军,这城外的上河人只剩林尊主一个,这枝独苗苗早在三月前就被太乙真人关在深山老林子里静修去了,别说林谓不让人去通告,就算是派精兵强将去,这消息也传不进林尊主的耳朵里,不过呢”
盘瓠忽然就不说了,计蒙等下音等不来,肝火蹭蹭往上蹿:“说话说半句,吊人胃口好玩吗!”
盘瓠一脸委屈:“我哪里敢吊您的胃口,我是怕下面的话犯您两位大神的忌讳,所以不敢说了,省的自讨苦吃。”
圣帝道:“你说不说都犯计蒙忌讳,说吧。”
盘瓠抬手作接谕旨状,笑嘻嘻继续说道:“圣帝啊,您一直当林尊主年幼,殊不知他面上乖巧无害,心里的算盘却打的比谁都快,身处深林静观天下,林尊主这些年布的暗线遍布五族,上河的消息自然也瞒不住他,得知消息后,林尊主便连夜往上河赶,来的路上还顺便使了绊子拦了圣帝您两日。”
圣帝巍然不动,面无表情。
盘瓠对于圣帝的反应不甚满意:“圣帝,您怎么一点也不惊讶呢?难不成,您一早就知道了?”
圣帝笑了笑:“不早不早,只是比你早。”
茅檐人静,蓬窗灯暗。
伤痕累累的城墙下,阴司军发动了总攻。
人潮如浪潮,一浪接一浪,一波接一波,两边人都杀红了眼,刀戟折,铁衣碎,惨叫嘶吼声震天动地。
面对阴司军拼命的攻击,上河再殊死搏斗也是无济于事,越来越多的阴司军士翻上城墙,主将林谓在乱箭中被射成筛漏。
身中数箭的林谓望着身后阴蒙蒙的上河,跪地叩首,而后坠城。
尹平自马上低头看了,吩咐道:“将林将军的尸首收好,葬了。”
风夜吼,随风满地石乱走。城头上,已经崩溃的阴司军还在顽强抵抗,他们不能退缩,因他们身后是父母妻儿,是炊烟热炕,是家园,是故土。
正当众军绝望至极时,一道火光突起,火焰自东向西灼灼蔓延,浇雨不灭,落雪不熄,巨焰腾烟,犹如一条火龙张开血盆大口,所过之处,焚骨烧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