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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仙枕(9)

作者: 汇之 阅读记录

小殿下抽搐去看十娘膝下的地面,数道裂纹直通向阁门。

圣帝俯视着她,言语悠悠:“正好鹄苍需要个壳养魂,既然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我也就不推辞了。”

十娘浑身颤栗,瞪着铜铃大的眼:“你,你负了尊主,负了上河,你不得好死,唔”

圣帝一把勾起十娘衣领,略一施力将整个人提拉起来,偏头状似天真:“死是生者的事,本君不生不灭,何来生死二字。”

“圣帝”回过神来的阎王瞧着圣帝渐渐加力的手,扣着桌角惊呼一声。

圣帝撇撇嘴:“阎王您放心,我只是同她讲道理,在下改头换面许多年,杀人放火的混账事早就不稀得做了。”

  “改头换面,呸,笑话,你罪孽深重、弑杀成性,以为披张伪善的皮就能掩盖了?被你残杀的累累白骨斑斑血迹岂能被隐没!”十娘骂的狠,咧嘴越发猖狂的笑起来,挑起的凤眼里半是绝望半是得意。

计蒙天神听了,停杯投箸,抬头去看。

  圣帝神色自若:“昔时北谷一战,上河尊主奉印归降于本君,战场上幸存下来的残兵残将却不忍败降之辱,于城门前自刎,血溅城墙,本君当时见了,心下亦是震撼。你们上河尊主懦弱无能,臣民却有铮铮铁骨,这铮铮铁骨若不是用于叛乱,本君都要肃然起敬了。”

“叛乱?”十娘抹一把嘴角渗出的血,“当年阴司易主,群雄并起,为何独言我们是叛乱,我们上河人世世代代活在阴司,凭什么对一外来人立的傀儡俯首称臣!”

“圣帝”一直静立一边的甲戌神上前一步,躬身劝谏道,“区区戏子何劳您亲费口舌,臣见她言颠语倒,已成疯魔,还是让九司尽快押下去审讯为好,大堂之上,莫再让这疯言疯语眩惑众人。”

圣帝斜他一眼,将十娘放到桌边:“阴司是阎王做主,僭越之处还望阎王海涵。”

阎王僵笑两声,摸一把额头冷汗,厉声喝道:“九司侍卫还立着做什么,还不快把罪人拿下!”

十娘被侍卫五花大绑,拖拽下去,嘴里被塞了棉布,一路仍发出呜呜的叫喊声。

阎王哆哆嗦嗦走到圣帝和计蒙天神身前,赔礼道:“本来是请您二位来看舞的,不想竟生出这等荒谬事,某愧疚难言,愿受二位上仙责罚。”眼睛望到计蒙天神,计蒙天神刚舀了一勺汤,空出的手指指圣帝,“去问她。”

阎王再殷切的看向圣帝,圣帝乐呵呵笑了一会儿,就在阎王欲要松口气的当头,面色一沉:“子江。”

自己的名字头次从圣帝口里冒出来,甲戌神一时不能反应,慢了半拍才应道:“臣在。”

圣帝说的话跟针扎似的:“这龙凤阁里的人,全给我记名在册,一个都不能少,日后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头一个查的,就是这名册里的人人鬼鬼。”

底下趴着的人一听,战战兢兢,头恨不得埋进土里。

小殿下望着圣帝挂着的冷笑,后背的鸡皮疙瘩恨不得飞出去,亏他方才还觉得圣帝和善可亲,原来全是假象,翻起脸来,阴阳两重天。

圣帝靠着椅背,悠哉乐哉吃着鲜果,看着垂头丧气的阎王:“您快别在阶下立着了,省的您手下臣子嚼舌根,我一闲人,活在别人眼里竟成了上天入地顶顶厉害的大人物,奇了,我要真有这么大权势,又何苦为了一人一犬同您这儿磨半天嘴皮子。”

“您这话说的,我这张老脸都不知该怎么笑了” 阎王斟酒又斟茶,扭头冲小殿下喊话,“绛儿啊,去转轮道催催,圣帝寻的黄龙,计蒙天神要的小斑鸠,没找着就快些找,找着了,就放到莲花池,好生护养着,万不可大意。”

小殿下听了,如蒙大赦,一拜再拜,脚底升风,溜出阁门。

满座唯有计蒙神安然吃喝,一场戏看下来已是酒足饭饱。吃饱喝足的计蒙神满意的放下碗筷,漱了漱口,同圣帝道:“我回日光山,你若要去昆仑,可同行。”

圣帝摇摇头:“昆仑山改日再去,崇恩府我许久未归了,准备里里外外打扫打扫,正好府里又填了些人手。”

“嗯。”计蒙天神木讷的点点头,也不多言,同阎王道了别,一人默默走开,所行处狂风大作,隐有雷雨之势。

待计蒙天神头顶的乌云没了影,圣帝这才敛下神色,盯着阎王,缓缓开口:“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只是记性好,犹记得百年前我同阎王问过一事,不知阎王可还记得,若是记得,时至今日,这答案可查的清楚?”

阎王持杯的手僵在半空,干笑两声,紧张的有些结巴:“什,什么事,事啊?”

圣帝阴沉沉看着阎王,像是透过皮面在看筋骨血肉:“既然阎王不记得了,我就再问一遍,女华,死无尸骨,命簿无名,她算是神女,羽化也该落成座山变成根草,万年不见踪迹,我思来想去,着实理不出头绪,想阎王您执掌轮回,或可知这个中缘由。”

风吹浪起,窗外碧落河偶有阴魂翻浪而出,呜咽几声,复又归于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

第9章 女华

绿草如碧丝,丛树中红花烂漫,灼灼照人。

圣帝向东远望,身上大红羽纱鹤麾与余霞相接,风拂过,思绪也渐渐远了。

寒冬腊月,朔雪纷飞。

“阿若,天凉了,我给你做了一件月白绣花的小毛皮袄,你试试,衣服要合身才好伸展手脚,不合适我再改。”

惨绿罗衫的女子捧着新衣,小心翼翼的迈进帐子。

彼时的她还未一统东方,只能算是盘踞山头的一方野大王,南三百里有一山,山中有兽,其状如狼,名曰猲狙,善布幻阵,她行军至此,被幻阵围困,不知损了麾下多少人灵精怪。

简牍垒成金字山,她埋在竹简堆里,一目十行。

“阿若,阿若”女子轻声再唤,惹得她眉头一皱,举手示意来者不要说话。

一炷香燃尽,她终于从杂乱无章的古籍中寻到一片有用的竹叶简,松下一口气,正要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一抬头,却扫见垂头立在门边的女子。

“姐?你看我这一忙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快请坐!”

女子温婉笑笑,将衣服放下,又碎步去倒水,看着她喝下,担忧道:“你几夜没合眼了,神仙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休息休息吧。”

“休息?”她捏捏酸痛的肩,“刀枪剑戟不休息,山头野地大大小小的头目也逼着我连轴转,哪里有时间合眼!”

“哎,姐姐没用,于阵势兵法一窍不通,帮不上你什么忙”女子心疼的看着她的黑眼圈,“只能煮些安神的汤药,可有可无的。”

“您别这样说!”她拉着女子白皙的手,“杜若有姐姐疼,再累心里也是暖的。”

女子揉揉她的头,一双笑眼月牙弯弯。

冬去春来,夏走秋转,几番杏花春雨,几度秋霜红叶。

“阿若,我有心上人了,他是东夷部落的首领,性子好,待我也好,我,我很喜欢他。”女子面颊绯红,拽着袖口,羞答答的同她细语。

她手中提着长剑,剑鞘沾着泥,戎装腾着水汽,是方才从战场一路踏月疾行渐染的夜露湿气。

这些年东奔西走,南征北战,从北临乾味的敕之一路攻打到北号,四十六座山,一万八千八百六十里,如今终是满载而归。

“哦,是吗,姐姐喜欢就好。”她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剑放到桌子上,本该说出的捷报,全漾在姐姐的笑里,吞的全无。

她后来偷偷去见了即将成为自己姐夫的人,那人叫大业,长的虽好,却配不上姐姐,德行虽好,却有些优柔寡断,她越看越来气,孩子脾性上来,独自一人坐在山头,想着以后姐姐要为这个普通人缝衣煮饭,心里暗暗悲伤,出生这么久,头回抹了几把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