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恩(4)
由一排通向底下的阶梯连接,四周是光华的墙壁。那梯子的尽头隐没在黑暗之中,里面像是关押着一头凶兽,叫人无端心慌。
骨头像是生了锈,抬脚突然变得异常的艰难。
你要的答案,就在里面。谢年安稳了稳心神,终于是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的走进了这通道。
幽暗的火折子“砰”的一声被点燃,橘黄色的焰芒是这黑暗中唯一的光明,由于走动间,火焰不停地窜动,光线也忽明忽暗,像是征兆着什么一样。
他其实是不敢打开那本书的。
一边不断的说服着自己:就是姓曹的灭你满门,一边又在停的怀疑。
《曹家年记》
地下室最中央竖起的高台上也就摆着这本书。
他翻开第一页。
曹程煜。
曹家家主的名字。
这大概是曹程煜担任家主期间的记录册子。
曹桉是要我看这个么。
对了,记录……他突然想到,既然这样,那当年的事也会有记录!
谢年安迅速翻页,敬德三年……敬德五年……敬德十三年……
谢家!
泛黄的书页上,苍劲有力的黑色字体缓缓叙述出当年的故事……
敬德十五年,腊月初十。
凤妹托信求助,金鼎门递杀令,谢氏一族灭族之危,保谢家长子。
于同门师妹,不忍弃置不顾,但曹家委实难以与金鼎门势力抗衡,犹豫再三……
看到这里,谢年安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心中始终有个荒唐的念头,他又想起那一张张血书和信物,强行将那个可怕的猜想压下,继续看下去。
腊月廿三。
凤妹寄双鱼玉佩于此,此玉佩乃吾师亲手交于师妹与吾二人,望日后相互扶持。
吾终下定决心,按师妹所说,保谢氏长子,若惹来曹家祸端,吾一人做事一人当,以死谢罪。
腊月廿六。
谢家之子,命相不凡,双鱼玉佩鱼鳞数十一……便取名为十一,录入族谱,与吾儿相扶长大,至于复仇之事,待到其有了子嗣之后,逐实禀告,以为谢家再续香火。
……
嘴巴突然尝到了一股铁锈味,谢年安也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觉,就像是突然被一座大山压下,却是像海水那样,稠密而无孔不窜的将你包裹起来,就是有些过于闷了,呼吸不畅。
这跟他了解到的事情的真相完全是天差地别。
但毕竟这也只是曹家家主的一面之词,说不得什么,有谁会将自己的罪行写在家记上呢。更何况自己手里是有证据,他自己私底下也去查询检验了一番的证据。
根据书上所说的,想要证明什么的话,也只有……双鱼玉佩,书信。
谢年安胡乱的将地下室的盒子打翻,再一个个拆开。
一道金色的光一闪而过。
手愈发抖得厉害了。
双鱼玉佩。
合起来的一对,一只镶金,一只嵌银。
金色那半他绝对不会认错,那是母亲的!
谢年安缓缓蹲下,显得十分费力,他拾起玉佩下压着的书信,拆开。
“师兄,看在你我师兄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谊上,求你救救我儿,今日金鼎门递杀字令牌……”
“师兄,双鱼玉佩可还作数!师兄,求求你了,我儿还小,求你救他一命,凤儿知道这非常的为难师兄,将曹家至于安危之中……但这是谢氏唯一的希望,求师兄看在几十年师兄妹的份上,救救我儿,凤儿来生做牛做马都甘愿了!”
这是……母亲的字迹。
字字诛心。
嗡的一声,全身仿佛被雷击溃一样,脑海中一片空白,眼前发晕。
不是这样的……不……不可能……不是……
天呐……
“啊——!!”痛苦的嘶吼,是认清真相后的后悔与惊心动魄的恨意。
他救了他的人。
不是害他全家的。
曹家救了他。
……是曹家。
他想起他亲手将剑刺入曹家家主心脏时,那人的表情,想要说什么却因为被割了喉而发不出声音,嗬嗬的响了几声,最终是死不瞑目。
一剑葬命。
他的再生父亲啊……!
谢年安,你不配做人。
“养……”父。
不……
我杀了他……
不要……我做了什么……
谢年安艰难的发出一个音来,可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喊父亲了。
“嘀嗒—— ”
没让他接触曹家核心大约是想让他继承谢家的意思。
喉结不断的滑动,嘴里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他死死咬着唇,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书信沾湿。
脸上的湿润很快被寒气侵蚀的一片冰凉。
他仰着头,像失去了水的鱼一样,连呼吸也觉得困难。
他做了什么。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取名为十一,录入族谱,与吾儿相扶长大……”
“十一你莫要害怕,从此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养父。
“小十一过来,让我看看你,诶哟,怎么摔成这样了——哎呀呀,疼死我的心肝宝贝了……”
“小十一,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子是不分远近的,这混小子从小调皮,要是他欺负你了,可得跟祖母讲,祖母收拾他……”
“小十一,快来祖母这里,祖母给你样好东西……”
“小十一……”
祖母。
谢年安张口无声,不敢喊出来。
他不配。
七尺男儿,竟疼得生生弯下腰去。
曹家的人,都被我杀了。
哈。谢年安紧闭着眼睛,眼泪崩决。手上紧紧抓着那封书信,青筋暴起。
撕心裂肺的悔恨!
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时候,竟是看不到那些温情过往,所有美好记忆都被他忽视,只剩着满腔的仇恨以及被利用的伤心。
可是,曹家到底利用了他什么!
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丰衣足食,给他一个家,教他武功,给他地位的利用吗!
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还有……曹桉。
曹桉!
谢年安突然惊醒,运起轻功,猛地朝大厅飞去,用尽了这辈子最快的速度。
“曹桉!”
谢年安老远远的喊了一声曹桉的名字。
待他进入大厅时,才觉得那般痛苦,仿佛是连心脏也给生挖了去的疼。
他看见他的小桉躺在地上,周围全被鲜血染红,像是泡在了血泊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和冰冷融为一体,不曾有过呼吸。
曹桉。
谢年安踉踉跄跄的跑到曹桉身边,将他抱在怀中。
却没见曹桉有什么动静。
无边的恐惧将谢年安包裹住。
不会的,他明明没伤及命脉……明明还有救的啊……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往鼻下探去,手指抖的厉害。
没有呼吸。
眼泪比痛苦来的更快,眼前一片模糊,怎么眨眼都看不清,紧接着就是疼,铺天盖地的愧疚将他吞噬。
“曹桉,曹桉……”
怎么会。
“曹桉醒醒……”
“不要……小桉……醒醒……”他将额头贴在曹桉的脸颊上,呼唤着曹桉。那苍白的死气沉沉脸颊,分明在记忆里的是少年蓬勃动人的生机,脸上沾染的红色鲜血,与苍白的肤色相映衬,更是无比刺眼。
他的曹桉不应该是这样的。谢年安将那干涸的血迹轻轻擦去,记忆中那个始终明亮的耀眼的人再次鲜活起来。
他的曹桉不应该是这样,应该是那高高在上的曹家少主,应该无忧无虑轰轰烈烈的过完一生。
他的曹桉不应该一夜之间长大……更不应该变成现在这样!
都是他害的。
明明他谢年安没有受伤的,就已经这般疼痛难忍了。可自己都这么疼了,更何况他的曹桉的胸口还通了个洞,丹田也被废了,那该如何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