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殊闻言, 不禁在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他没有想到, 林太后竟然会为了太上皇而封笔。
“遥姐姐觉得很可惜,不过,万物皆有尽头,既然太后娘娘不想再动笔,那她也没有办法强求。”
裴清殊转眸看向她:“你是在说太后,还是在劝朕?”
“都有吧。”娴贵妃浅浅一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那是你不想瞒。你若想瞒的话, 朕一定会被你骗得死死的。”
娴贵妃却不肯认:“皇上可别冤枉人。”
说话间裴清殊喝完了粥, 放下勺子, 在小德子的伺候下漱了口。
娴贵妃亲自拿起布巾,替裴清殊擦了擦嘴边残留的水珠。
她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轻轻一笑:“皇上明年也到而立之年了,是不是要蓄须了?”
裴清殊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差不多吧。怎么了?”
娴贵妃摸摸他的人中和下巴, 认真道:“那现在可要多摸一会儿, 以后可就扎人了。”
“别闹。”裴清殊捉住她的手,严肃道:“国丧期间,你这样胡闹,也不怕传出去?”
“这里又没有旁人,皇上若不说的话,谁能知道?”娴贵妃看着裴清殊, 神情复杂地说道:“我只是不想看皇上那么难过。”
“如果不想朕难过的话,就不要像父皇这样离朕而去。”裴清殊攥住她的手,十分认真地说:“知道吗,妙珠?”
“我是个很惜命的人,不然这几年来,我也不会配合着薛神医吃那么苦的药。”娴贵妃上前半步,靠在他怀里道:“不说别的,就算是为了不让皇上难过,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的。”
“那就好。”裴清殊现在都顾不得怪她在宫里乱提什么“死”字了。
只要她能一直在就好。
见裴清殊伸手抱住自己,娴贵妃也抬起手,温柔地在他背上轻抚:“您也节哀顺变吧。不管现在多难受,一切都会过去的。”
娴贵妃说得没错。
太上皇刚走的时候,裴清殊三天没吃没喝。
过了头七之后,他眼里的泪水也越来越少。
等七七四十九天停灵结束,正式发丧之后,裴清殊已经能够面色沉静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有条不紊地主持大局了。
等到整个丧仪都结束之后,还沉浸在太上皇离世的悲伤里的人已经不多。
除了十四和乐仪两个还时不时地会哭上一阵子之外,其他人基本上都已经恢复如常。除了不能大肆宴饮、喝酒吃肉之外,人们的生活似乎和过去也没什么不同。
就连太上皇刚刚走时看起来极为反常的林太后,现在也平静得与常人无异。
甚至平静得让人在她背后议论起来,怀疑她到底有没有爱过太上皇。
毕竟在太上皇死后,林太后没给他哭过一天的丧。在永寿宫呆了一阵子之后,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的脸上甚至连一点哭过的痕迹都没有。
有那种不受宠的太妃凑在一起嚼舌根时,就骂林太后独得太上皇恩宠,在他死后却这般凉薄,迟早都会遭报应的。
有宫人听了这话,为了讨好林太后这个皇帝的生母,便把事情捅露到了林太后这里来。
谁知林太后竟然什么也没有说。
倒是裴清殊听说之后,下令让人把那两个出言不逊的太妃送去了静心庵。
他愿意照顾太上皇留下来的遗孀,但也绝不会容忍这些女人乱了宫规法纪。
有了这么一出之后,宫里头倒是没人敢再议论林太后了。
不过裴清殊还是有些担心她。
别人不知道,他却明白,林太后心里一定是有太上皇的。不然以林太后的性格,不可能在生了十四之后又生了乐仪,甚至还为他封笔。
不过他知道,就像娴贵妃说的那样,长在心上的伤口都需要时间来平复。
裴清殊等了整整三个月,才去永寿宫问林太后,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林太后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竟说:“不知道。”
竟是裴清殊不提,便全然不曾考虑过以后的路。
裴清殊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太后。
母子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林太后突然开口道:“乐仪的婚事被耽误了。”
乐仪今年周岁十三,虚岁十四,已经是可以议亲的年纪了。
不过太上皇这么一走,乐仪这几年都不能订婚了。等到她守孝期满,十六七岁订了婚,出嫁的时候最早也要十八了。
“不碍事的。皇妹年纪还小,朕正想多留她几年。左右十八、九出嫁也不算太晚,母后就别太担心了,朕会为乐仪物色好驸马人选的。”
“也要乐仪自己喜欢才行。”
听林太后这么说,裴清殊不禁好奇道:“母后不帮着把把关吗?”
“等过些日子,你父皇的灵柩运去河北下葬的时候,我想一道过去。”林太后刚才还说不知以后如何打算,这会儿却突然有了想法,显然是刚刚经过裴清殊一提才想到的。“然后就呆在那儿,可以吗?”
裴清殊没有任何理由说不。
他知道林太后从来都不喜欢皇宫。
林太后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等我走了,皇上也不必碍于孝道,难为自己过来请安了。”
裴清殊听她这么说,心里头怪不是滋味的:“也没有。若朕说,朕早就不怪您了,您信吗?”
“信。”林太后垂下眼睛,似是在刻意躲避裴清殊的眼神,“你这个孩子,比我善良的多。”
提起曾经让他撕心裂肺的往事,裴清殊云淡风轻地说道:“那时候朕年幼不懂事,母后别太往心里去。”
林太后摇摇头:“皇上可以放下,是因为皇上心中对我已是无爱无恨,只余责任。可我放不下。我终归是欠了你的。”
裴清殊站起身,也摇了摇头:“您亏欠的不是我,而是冷宫里那个四岁半的孩子。”
林太后不解地看向裴清殊,可裴清殊却没有再解释。
林太后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158章
因为国丧之故,雍定十年的新年, 过得几乎可以说是悄无声息。
太上皇走了, 林太后也走了。尽管这二人这些年来去去回回, 多次往返于后宫和行宫之间, 不过所有人都感觉得到,这一次的离别和从前不同。
裴清殊更是知道,林太后连乐仪的婚事都托付给了他,显然就是不会再回宫里来的意思。
有一瞬间,他甚至担心林太后会做傻事。
可是林太后看起来太平静了,平静到裴清殊不好开口,劝她想开一点。
最后还是临别之际, 林太后先开口对裴清殊说道:“别担心, 我没事。虽然我很自私地又要离开你们了, 不过我会好好活着,定期写信回来,让你们知道我很好。”
裴清殊心里酸酸的,不过没说什么, 只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乐仪却是忍不住了, 抱住林太后的腰哀求道:“母后不要走……乐仪已经没有了父皇,不能再没有母后了!”
“孩子,你已经是大姑娘了,终究要学会和父母分离。”
乐仪哭着摇头道:“不要,我要和父皇母后一起走!”
林太后难得慈爱地摸了摸乐仪的头,“傻孩子, 皇陵空旷又寂寞,以你的性子是呆不住的。还是跟着你皇帝哥哥和十四哥,好好生活在京城里吧。他们会照顾好你的,你自己也要懂事,不要太让哥哥们操心,知道吗?”
乐仪只能抽噎着说知道。
虽然很舍不得林太后,不过乐仪不得不承认,林太后说的没错,乐仪压根就不想去渺无人烟的皇陵边上生活。
送走林太后之后,裴清殊顾不得伤感,很快便又投入到了政事当中。
前些日子因为国丧的缘故,内阁这边压了好多政务没有处理。
虽说太上皇嘱咐过他不要太操劳了,可裴清殊的性子就是这样,总想努力将事事都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