胰脏物语/我想吃掉你的胰脏(14)
不一会儿,和善的店员阿婆就送来两杯水,问我们要点什麽。
「两个梅枝饼。我要喝茶,你也喝茶吗?」
我点点头。店员阿婆微笑着走到店後面。
我喝着冰水,感觉身体的温度渐渐下降,清凉的感觉一直传到指尖,真舒服。
「那个点心叫做梅枝饼啊!」
「是名产喔!杂志上有写。」
我们根本还没开始等,店员阿婆就送来用红盘子装着的梅枝饼和两杯绿茶,还说:「久等了。」这里要先付帐,我们分别把钱给了店员。
似乎是店里常备的白色圆饼,外皮薄薄松松,一口咬下,里面溢出的红豆内馅香甜又略带咸味,非常好吃。搭配绿茶很适合。
「好好吃喔!跟着我来没错吧。」
「还可以啦。」
「真是不坦率。这样的话,我不在了,你就又一个人罗?」
「………………」
无所谓,我是这麽想的。对我来说,现在的状况才是异常。
她不在的话,我只不过回到原来的生活而已。不跟任何人接触,藏身於小说的世界里。只不过回到那样的日常,这绝对不是什麽坏事。但是我并不想要让她理解。
吃完梅枝饼,她一面喝茶一面把杂志摊在桌上。
「接下来要做什麽?」
「喔,你兴致很好啊。」
「反正我在新干线上看见稻草人的时候,就决定一下做二不休了。」
兽旭样啊,不知道你在说什麽。我把死前想做的事情列了清单呢。」
很好。这样的话,就会发现跟我在一起是浪费时间吧。
「跟男生一起旅行啊,在发源地吃豚骨拉面,这次旅行这些都一并实现了。总之,今天我最终的目的是晚上吃牛杂锅。要是能实现的话,就可以高呼万岁了。『交情好的同学』还有想去的地方吗?」
「没有,我对观光地点基本上没有执着,我反正也不知道哪里有什麽。昨天简讯也说了,去你想去的地方就好。」
「嗯——,这样啊!要去哪里呢……啊!」
她突然惊叫出声。原因是店里传来器皿破碎的声音跟粗野的悲鸣。我们望向声音来处,看见一直喧闹的四个欧巴桑之一的胖女人歇斯底里地喊叫。店员阿婆在她旁边低头道歉。看来是店员阿婆不知怎地绊了一下,失手打翻了茶杯。陶制茶杯摔碎的声音,让正烦恼着接下来要做什麽的她吓了一跳。
我观察着眼前的状况。店员阿婆一直道歉,但被茶水溅到的欧巴桑,歇斯底里却越演越烈,那付模样简直称得上发狂了。我望向对面,她也正喝茶旁观。
我本来期待事态能圆满收场,但跟我的期待完全相反,怒火高涨的欧巴桑凶狠地猛推店员阿婆。被推的阿婆撞到身後的桌子,跟桌子一起倒在地上。桌上的酱油瓶跟免洗筷散落一地。
看到这一幕,仍旧决定继续旁观的只有我。
「喂!」
她以我从来没听过的大嗓门叫喊,并从榻榻米座位上下来,跑到阿婆身边。
果不其然,我心想。一言以蔽之,我只想当旁观者,她却想成为当事人:我把自己当成镜子映照一切,她则一定挺身面对。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她一面扶起阿婆,一面朝敌对的女性大吼,当然对方也不甘示弱。但这就是她真正的特质吧。店里其他客人,一家子的爸爸跟那对老夫妇都站起来,开始声援她。
承受各方责难的欧巴桑们,除了当事者之外也都满面通红,嘴里喃喃抱怨,像逃难似地离开店里。敌人撤退後,阿婆跟她道谢,其他人也赞美她,我则仍旧在喝茶。
她把倒下的桌子扶起来,回到座位。我跟她说:「你回来啦」。她好像生起气来,我以为她要斥责我置身事外,但并非如此。
「那个欧巴桑突然把脚伸出来,阿婆才绊到的。真是太过份了!」
「是吧。」
世上有认为旁观者跟加害者同罪的想法。倘若如此,那我跟那个欧巴桑同罪,无法严厉谴责她。
她来日不多,却熊熊燃烧着正义的怒火。我望着她,心想,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比你早死的好人多得很。」
「真的呢!」
她的同意让我不禁苦笑。果然她不在了的话,我就独自一人了。
离开店里的时候,阿婆跟她道谢,送她六个梅枝饼。她一开始婉拒,但在阿婆的坚持下就愉快地收下了。我也吃了刚烤好没多久的梅枝饼,享受不同的温润口感。这样也很好吃。
「总之,去市中心吧,反正得去找UNIQLO。」
「说得也是,没想到会流这麽多汗。真是不好意思,在你死前我一定会还的,可以借我钱吗?」
「哎,不要。」
「……你真是恶魔,到地狱去跟鬼套交情吧!」
「哇哈哈哈,骗你的啦,开玩笑开玩笑。不用还没关系。」
「不行,你付的钱我全部要还。」
「真是顽固。」
我们搭上电车,回到原来出发的车站。电车里很安静,老人们打瞌睡,小朋友们聚在一起小声地开作战会议,她在我旁边看杂志,我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时刻已近黄昏,但夏日的天空仍旧明亮。一直明亮下去就好了——每到这个时辰,我就会一时兴起冒出这种想头。
早知道跟神明祈求这个就好了,我一个人喃喃自语。她在我旁边合上杂志闭着眼睛,就这样一直熟睡到我们下车的车站。
到了车站,人比白天多得多,我们夹在放学的学生和下班的上班族中悠闲地走动。我觉得本地人走路的速度比其他地方的人快,治安不好的县里,大家都想避开麻烦吧。
我跟她讨论了一下,决定去县内最热闹的商店街。用手机搜索了一下,那里好像也有UNIQLO。後来查了之後又发现,其实从神社那里到市中心的车站不用出站就可换车,但被强行拉来的我不可能事先调查,而她则不是会在意这种细节的人。
我们搭地铁前往目的地。
晚上八点,天已经全黑。我们坐在可以放脚的榻榻米座位,吃着热气蒸腾的火锅。这道本地名菜只放了牛杂、包心菜跟韭菜,味道让原本断定肉比内脏好吃的我说不出话来。当然,她一直吵个不停。
「活着真好啊——」
「真是至理名言。」
我喝着自己碗里的汤,细细品味。真好喝。
到了商店街後我们先逛街,去了UNIQLO,然後随便走走。她说要买太阳眼镜就去了眼镜行,我则看见书店就走了进去。在陌生的地方逛街自有乐趣,无意经过公园追鸽子,在代表本县的名产店里试吃点心,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天色开始变暗时,本地人去成排的稀奇路边摊,我瞥着他们,一面走向她看中的牛杂火锅店。不知道是因为今天不是假日,还是我们运气好,店里虽然很热闹,但我们立刻就有位子。
「都是托了我的福。」她得意地说。
我们没有预约,什麽也没有,所以绝对不是托了她的福。
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乎没说话,她一直在称赞火锅,我则默默地咋舌。不需无聊的会话,得以好好享受餐点,面对美食就必须如此。
她又开口说些废话时,正是店员把中华面下到已浓缩精华的火锅汤里的时候。
「这样我们就是一起吃火锅的夥伴啦。」
「难道你的意思是吃同一锅饭那种感觉?l
「不只这样喔。我都没跟男朋友一起吃过牛杂锅呢。」
她嘻嘻嘻嘻地笑着。笑的方式跟平常不一样,可能是因为酒精的缘故。她分明是高中生,却公然叫了酒。她毫不胆怯地点了,店员也毫不惊讶地接受了,送上一杯白酒。根本应该报警的。
她的心情异常地好,比平常多说了自己的事。我与其自己开口,反而比较喜欢听别人说话,所以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