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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殿(105)

作者:悬思 阅读记录

永淳这孩子是我亲自带大的,他的意思我明白:饶州洪水是个人为设计的阴谋,而永泰遇刺是这阴谋的一部分,更可怕的是,太子遇刺这么大的事宫里竟然还不知道,难怪永淳要偷偷摸摸地进宫。

“宫门都锁了,你是怎么进来的?”我问。永淳对皇宫再熟悉不过,唯一的阻碍是宫门。

“孩儿用宫牌假冒了奏事监的人进来的。”永淳不大办过差事,许多人并不认识四皇子。

我慢慢冷静下来,内心的混沌开始逐渐清明。如果饶州的洪水是阴谋,那么泾州的边患和中山郡王的发难可能都是同一个阴谋,只为了把永泰调出京去,也为了给谋划者一个借口同时离京。至于离京后去了哪儿……若是做好了筹划,想金蝉脱壳并不困难。这个阴谋的背后站着我的二儿子永明。一瞬间,我忽然想明白了那个让我失眠的无名之苦究竟是什么——祸起萧墙。永明的眼神、态度、心性……我是母亲,应该最了解自己的儿子。我的直觉其实早就发现了不对,居然还是忽略了!多子多福,那是普通人家。在天家,儿子多了可能是祸。我的儿子个个出色,是祸上加祸!我以为他们仨是一母同胞,能够相容,看来还是想错了。陛下对永明疼宠,对永泰严苛,虽然没错,到底也埋了祸根。唉!保护储君,防着别的皇子,在天家明明是等闲事,历朝历代都不曾放松警惕。到这一代,全因我和陛下和睦,少了后宫争宠的乱事,便少了防备。本以为有野心的中山郡王是皇室最大的麻烦,没想到真正的大麻烦原来在身旁。盛朝皇室有祖训:不诛杀同姓。永明谋杀永泰是悖逆!我用力抠挖自己的掌心,深深懊悔没能防患于未然。

“母后——”永淳唤我。

我是皇后,他们都是我的儿子。现在与其后悔,不如想想该怎么办。天快亮了,这么大的事是瞒不久的,必须先想好应对之策。如果实话实说,永明必死无疑。那样我会一下失去两个儿子。虽然我还有永淳,可冯贵妃的永康就成了长子。虽然我还是皇后,永淳还是嫡子,可陛下会不会因此事生出别样的心思就不好说了。皇后的凤冠我戴了快二十年,人人都赞我是“贤后”。有些事我不是不会做,而是用不着做,因为我的后位一直稳如泰山。可现在,泰山动摇了,甚至有倾倒的危险。

心念已动,我起身给永淳泡了杯茶,在茶水里加了太医给我开的安眠药。“淳儿,答应母后一件事。”看着永淳饮下茶水,我才说,“就跟你父皇说,太子是被灾区的盗贼刺杀的,一个字也不要提到你二皇兄。”我相信永明足以搞定一切外事,永淳应是他计划之中唯一的意外,我要做的只是配合。我毕竟是永明的母亲,某个时候,我们可以很像。

“母后?!”永淳惊讶地看着我,好像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大皇兄是母后的亲生儿子,母后怎能……”

“永泰和永明都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也是。母后不是偏心。母后会惩罚你二皇兄的,但必须先保住他的命。”我轻抚永淳的脸颊哄道。

“不!母后,王子犯法应与庶民同罪!二皇兄谋刺太子是大逆不道,为什么还要保他的命?”永淳有些急了。

我的三个儿子里,我最了解的是永淳,最单纯善良的也是永淳。就因为单纯善良,他也是最固执的。我耐心地劝道:“母后知道,有些事用你的是非来看是错的,可是却不得不做,如果不做就会有更大的错,所以,淳儿,不是母妃不明白,而是,有些时候,区分是非的标准不是对与错,而是错与更错。你以为你选择了对的,其实会导致更大的错。”

永淳哭着说:“母后说的道理,孩儿不明白。勇敢、正直,不是母后一直教导孩儿的吗?孩儿知道,二皇兄是觊觎太子之位,可违背祖训、戕害手足的人也能当储君吗?父皇百年之后,让孩儿向这样的人称臣,孩儿做不到!”

“你这么坚决,不给你二皇兄活路,是巴不得他死,你好自己当太子吧!”我也急了,忍不住说出诛心之言。

永淳的脸唰地白了,慌乱地张了张嘴,好像缺水的鱼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有些心疼,放软了语调说:“母后不好,话说重了。你先休息一下,母后替你去见你父皇。”

“母后——”永淳还想分辩什么,恳求地望着我,眼睛却有些迷离,是安眠药起效了。

我披衣起身,走出里间,悄声吩咐杨公公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入,也不许永淳出来。我得先去见见陛下。

与陛下的夫妻恩情,我颇有些信心。从乾元殿出来,我已经让陛下接受了“盗贼行凶,太子在饶州遇刺,四皇子临危脱险”的“事实”,没与永明扯上一丁点关系。接着只要再劝服永淳配合,一场大难就可消弭于无形。我虽然失去了长子,但不会失去地位——现在的和未来的。

杨公公还尽职尽责地守在里间的门外。其他宫人都遵照我的吩咐只在外间走动。里间没有一丝声音。

“本宫走后,那孩子有没有闹?”我问杨公公。

“没有闹。里间是有过一些响动,但无异常,后来就没了。照皇后娘娘说,该是睡着了吧。”杨公公答。我走前告诉杨公公,四皇子受到惊吓,吃了些安眠药,需要休息。

我点点头,让杨公公退了,独自走入里间,关上门,想跟永淳再好好谈谈。

永淳还没醒,床帏还挡着。一想到平时最疼的小儿子受了委屈,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轻挑起床帏,想看看爱子的睡颜。

帷帐中的景象,让我一下跌坐在地上。凤床里侧原本洁白的墙面上写满了血书,字字句句都昭彰着永明的罪恶,结尾是两句诗“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落款是“永淳”。我最心爱的小儿子,歪倒在旁边,已经没有呼吸,右手五指血迹斑斑,心口插着一支宫里常见的铁锥,锥尖深入,只有锥柄露在外面。

这孩子竟以死相谏!他怕我护着永明,不把字写在纸上、布上,写在一时想抹都抹不去的墙上,而且不用墨,用血。

我万念俱灰,顾不得再遮掩什么,捂着脸放声大哭。傻孩子,母后不想永明死,难道就想你死吗?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我的淳儿,母后当然信你。你是我最好的孩子!可你为什么不信母后啊?

后来,陛下看到那一墙血字的时候也哭了,哭着说:“朕少疼了永淳,白疼了永明啊!”

永明之罪,再无可瞒。

陛下对我说:“皇后,只剩永康这一个皇子了,朕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永淳那孩子不死,朕也愿意把皇位给他,可惜他……唉,你我夫妻一场,如今这个局面,是朕的错,非卿之过。可永泰毕竟当了多年太子,为了安定大局,朕想给永康一个嫡子的名分,所以这皇后之位……朕得给冯贵妃。不过,只是名义上的,卿的待遇都不变。”

“陛下不用说了。没把儿子教好是臣妾的错。臣妾愿意让位。”我跪在陛下跟前,垂着头说,“陛下不可因私废公。既然退位,待遇也该裁撤,这才能让冯贵妃,不,冯皇后母子心服口服。臣妾明日就迁居素心殿。”我朝陛下磕了三个头,说:“臣妾只求陛下一件事。永泰和永淳都没了,臣妾只剩永明这个逆子,陛下能不能留他一条命?”

陛下的眉头已有多日不展了,最疼的儿子悖逆,心中肯定愁苦难言。“皇后,你别怨恨朕。永明这孩子,朕最心爱。朕比你更难受。可他做的事,错得太过,朕宽不了他啊!”

“皇室不杀同姓。陛下若还念几分夫妻情分,”我流着泪说,“臣妾求求陛下了——”我不停地磕头,“咚咚咚咚……”,像一只绝望的啄木鸟。

陛下也流泪了,无力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我。永明不用死了,至于在哪儿怎么活下去,我就真的管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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