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198)
我本来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太子肯听我细说,看来救人有望,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跟着太子的车驾进了太子府,立马有管事的婆子带我沐浴更衣,说是太子吩咐的。我不想换,婆子说,这叫礼仪。换完衣裳,我被带到太子的书房里。
太子正坐在桌前不知写什么,见我来就停住笔,招手道:“夕颜姑娘,过来吧。”离得远,加上窗棂透过的光有些晃眼,我一时看不清太子的长相,只觉得他的声音和姿态似曾相识。待我走近些,看清太子的尊容,不禁惊呼:“是你!”世间的巧合太过离奇。
太子笑着说:“孤不是早就报过名姓了吗?”
“可是……”我结结巴巴地说,“我一小老百姓,岂会知晓太子殿下的名讳。就算听说,也以为是重名、重音而已。更想不到殿下会在永良县的武馆里和踢馆的人比武。”太子竟然就是赢了达瓦的辫子兄李冕。
既然并非初次见面,我也放下了拘束,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向太子说明。
听完我的话,太子轻敲了几下桌子,然后说:“此事孤心中有数了。夕颜放心。”
我见太子分明有帮我之意,不敢相信竟能如此顺利,小心地追问道:“太子殿下难道愿意为了夕颜得罪侧妃?”
太子轻挑眉梢,说了句让我脸红心跳的话:“若你愿意当孤的女人,孤也封你为侧妃。”
我羞得不敢抬头,连连摆手说:“岂敢高攀太子殿下,况且……夕颜已有心上人了。”
太子哈哈一笑,说:“玩笑而已,夕颜不必当真。”
没过几天,我又收到了鸿雁飞书,这次是爹亲自发的,告诉我他和师父们已经出狱了,全都无恙。县太爷让武馆赔了一大笔钱,答应不再追究了。爹说,此事能这般了结,必有贵人出面调解,却不知是谁,县太爷也不说。我心知,定是太子在背后出手相助。
见过太子之后,我本想回驿站去,太子却执意挽留我,说燕山那边的事情未了之前,还是留在府中方便。我求人办事,自然不敢不听话,便塞钱给门房,让人传个口信给达瓦,叫他不要着急,多等我几天。
爹和师父们的麻烦顺利解决了是好事,可这段时间也出了件坏事——我的剑丢了。太子府里怎会闹小偷呢?我也没想明白。可剑找不着了却是事实。我在太子跟前提了一句,太子让管家把府里的婆子们全审了一遍,很快就破了案。原来是一个姓梁的太子妃趁我不备的时候把剑拿走了。太子亲自审问。梁妃承认了,可剑却找不回来了。梁妃说,那把剑被她卖到了铁匠铺子,早化成铁水,变成锄头、犁具了。这个梁妃就是燕山县太爷的表外甥女。梁妃被太子责罚了一通。
太子要送我一把新剑,我说:“不用了,有得必有失。失去一把剑,换爹和师父们平安无事,值了。”
麻烦已了,我得走了。辞行时,我跪下向太子行大礼,被他拦住了。我说:“太子殿下的大恩,夕颜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太子笑眯眯地说:“当日在武馆中,夕颜剑术超凡,智勇双全,令孤一见倾心。若非夕颜心有所属,孤不惜一切也想得到你的心。”
我脸发烫,心发慌,急忙告辞。
我先去了之前的客栈找达瓦,仍是找不到。客栈掌柜的给我一封书信,说是一个叫达瓦的蓝眼睛乌兹人留的,指明给一个叫夕颜的女子。信只写了两行字:我走了,你保重。信中夹了一朵已经干掉的梨花,纯白色的。
这是怎么了?达瓦为什么不等我,自己先走了?他去哪儿了?他找到父母了吗?我追着问掌柜的,掌柜的只会摆手,说不知道。
达瓦消失了。
梨花,是离别的意思吗?我捧着那朵梨花哭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燕山。
爹问什么,我都如实说。我以为爹会夸我能干,不料爹反而埋怨:“特意跟你师兄弟们说了不让告诉你。唉!这几个没用的孬包,关键时候只知道让女人扛事。你欠了太子殿下这么大一个人情,打算怎么还那?”
我漫不经心地说:“太子殿下说不用还。”
“胡说。咱们江湖人,有恩必报,有债必偿。岂能白受别人的救命之恩,就算了?”爹不高兴了。
我赌气说:“大不了以身相许。”
“哎——”爹摇头叹气,“江湖里刀光剑影的,凶险;皇宫里勾心斗角的,危险。”
我说:“还不都是险,有什么区别?”
爹说:“你不是说就想当个普通人?”
我说:“我改主意了,爹。我现在想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了。”我想起达瓦,一阵心痛。
爹说:“本以为你在江湖里闯荡几年,能长大些,没想到还是孩子气。”
我说:“爹,我的剑丢了,再给我打一把吧。”
爹说:“不打了。你不在江湖,就用不着了。”
我跟爹说:“我要去趟乌兹。我要去找达瓦。”
爹说:“爹劝你还是算了。你去了乌兹也未必找得着人。再说,找着了又如何?不要自取其辱。”
我说:“不,我非要去一趟才甘心。”
我一走就走了十个月,走遍了乌兹,也找不到达瓦。我回到燕山,爹指着一堆东西说:“太子殿下派人来提亲,我说你不在家,不敢答应。这些东西说是送你的,说什么也不收回去。”
“知道了。”我一身尘土,没心情细看那堆东西。
我对江湖心生厌倦,从此不再出门游荡,一心在武馆中修炼武艺,就这么又过了两年。
太子每年都派人上门提亲,送来的礼物一次比一次多,这已经是第三回了。
我照旧想回绝,爹把我拉到一边,郑重其事地说:“颜儿,事不过三,你要想清楚。你跟那个达瓦朝夕相处了三年。他说走就走,你等了他三年,也算仁至义尽了。太子殿下也等了你三年,这份痴心,别说是这等贵人,就是普通的贩夫走卒,你若不是铁石心肠也该被感动了吧?咱们江湖人,武艺再厉害,也强不过官家。爹劝你一句,别等了,嫁了吧。”
我眼圈红了,看着爹沧桑的面孔,看着师父们忧心又不敢问询的模样,看着师兄们围着礼物堆喜悦又兴奋的表情,终于点头了。
新婚之夜,太子拿出一柄通身雪亮的好剑,交到我手中,说:“孤请最好的铸剑师,为你打了一把新剑,保证比之前丢的那把更好。”
“这剑有名字吗?”我问。
“还没有。”太子说。
“既是殿下赐的剑,便也赐个名吧。”我说。
“你是孤的妃子。这是你的剑。就叫‘妃子剑’吧。”
“好。”
七年后,李冕登基,封我为荣妃。
我给他生过一个儿子,可惜没养大,三岁的时候病死了。
当年跟我比武的胖子兄老金成了宫城的侍卫长。
老金告诉我,李冕的生母出身将门,是先帝身边唯一会武功的妃子,曾经非常得宠。先帝同兄弟们争太子的位子争得你死我活,一次微服出巡时,中了杀手们的埋伏。李冕生母为了保护先帝受重伤而亡,死时只有二十二岁,李冕刚满两岁。先帝悲痛万分,抢到了皇位,却失去了爱妃,作为补偿,很早就把李冕立为太子,储君之位无可撼动。不知算不算是心结,李冕从小就酷爱习武。因为宫里规矩多,又不许武师们随意出入,李冕就在离京城不远的永良县建了一处私人武馆,时常过去练练,平常都让表兄老金代管。我与李冕相识,正是因为无意中闯入了他的武馆。老金说,京城和永良县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这家武馆与太子有关,没人敢上门踢馆。敢来的,不用问,肯定是四处游荡的江湖人士。太子难得遇见踢馆的,一时兴起,没想到与我有了渊源。
末了,老金嘿嘿笑道:“缘分啊。荣妃娘娘与陛下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