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32)
我看着晚霞瘦成骷髅,束手无策。我幻想她哪天能够想通,没有奇迹出现。等晚霞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救不了她——她为了那个男人死也不肯回头了。
罢了,不如让她走得安心些。我把嘴凑到晚霞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尉迟子穆没死,还关在牢里。”晚霞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言语,似哽咽。我对着她的耳朵,清清楚楚地说:“放心吧,姐姐一定救他,不让他死。”晚霞终于合了眼,脸上有泪,嘴角带笑。
我背着颖之主公,把尉迟子穆给放了。怕被抓回来,我亲自送他到鲁索戈壁。他要跟随波斯商队去一个叫做“欧罗巴”的地方。那里很远很远,没有赫连氏的人。
我想,晚霞肯定愿意跟他一起走。我把装着妹妹骨灰的坛子放到尉迟子穆的手里,跟他说:“让你活下去,是晚霞的遗愿。”
他把坛子包裹好,系在胸口,跟着商队走远,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荒天砾土之间。
我没有被处死已经是颖之主公格外开恩了。我把晚霞和尉迟子穆的事讲给主公听,他只说了一句话:“国恨家仇里容不下一对男女的深情。”
厉婕妤的故事
蜀州厉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因为厉家有两样祖传的宝贝——一把宝剑和一套剑法。
宝剑名为“轻尘剑”,通体银白,轻薄异常,入水不沉,为天下至轻之剑。因为此剑的锻造材料、工艺已经失传,所以世间仅此一件,独一无二。轻尘剑虽轻却坚利无双,能轻易刺入城墙,等闲兵刃遇之即损。由于剑刃过于锋利,寻常的木材、铜铁都包不住它,轻尘剑的剑鞘是用泰山石做的,入手极沉,没有练过功夫的人,很难用一只手举起来,更别说舞动了,所以,知道轻尘剑的,都知道一句话:宝剑入鞘,重如泰山;宝剑出鞘,轻若鸿毛。
如此神剑,肯定有不少人觊觎,厉家能六十年安然保有此剑,全凭第二样宝贝——厉凌剑法。此剑法为厉家祖上独创,共九十九式,招数奇巧难测,速度快如光电,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六十年间,厉家人用轻尘剑施展厉凌剑法,数不清打败了多少上门挑战的武学高手,让厉家威震江湖屹立不倒,传到我爹这儿是第三代了。
我爹厉鼎天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家中人丁不旺,只有我一个女儿。他老人家一想到厉凌剑法到这一辈竟要失传了,总不免唉声叹气。这倒不是爹重男轻女,虽说女子天生力弱,但是厉凌剑法以快取胜,原本也不需要拼蛮力,要不是我的脚不好,也能够继承家学的。
我六岁那年,被人绑架,一伙蒙面匪徒要爹拿轻尘剑换我的性命。爹施展剑法,撂倒了十几个匪徒,他们见打不过我爹,狗急跳墙甩出十几把飞刀想要我的命,虽然爹极力格挡,还是有一把刀扎进了我的左腿。我的性命虽然无碍,却因为年纪太小,伤了经脉,落下残疾,左脚是跛的。腿脚是学武之人的根本,根基不稳,练不成最上乘的武功,自然也成不了最顶尖的高手。我从小到大只穿特制的木头鞋,左脚的鞋底比右脚高出两寸,这样可以稍微弥补我跛脚的缺陷,就是木头鞋太硬,我的脚上常年伤痕累累。爹因此事屡屡自责,动用了所有的江湖关系也查不到那些匪徒的踪迹。那把飞刀爹一直保存着,小刀打造得十分精巧,看不出任何线索。爹总说,有生之年一定要报这“一刀之仇”。
没想到,十年后,这“一刀之仇”会主动找上门来。爹五十大寿的那天,来了不少江湖朋友上门喝酒,推杯换盏时,一伙褐色衣衫的蒙面人突然冲进门夺剑。这样的事,爹不知经历了多少,自然不惧,轻尘剑出鞘,被舞成一条银色蛟龙。只过了十几招,我就发现爹和往常不同,一出手都是杀招。从我祖爷爷那辈起,就立了规矩,厉家人只护剑,不伤夺剑人性命。可爹这回却是拼命的架势。那伙人赢不了爹手里的宝剑,故技重施,十几把飞刀铺天盖地破空而来。那伙人没抢到宝剑,遁走时却趁乱拿走了剑鞘。可别小看这柄沉重的剑鞘,要学成厉凌剑法关键就是要用剑鞘练习剑招,增长臂力,应敌时撤去剑鞘,将使惯的力道用在轻尘剑上,自然比寻常剑招快得多了。
爹说,这伙蒙面人和当年那些匪徒的武功招式一模一样。
我跟爹说,追不回剑鞘,我就不回来。
爹拉住我说,恐怕我的武功还打不过这伙匪徒,若伤了性命,得不偿失。他老人家打算自己去追。
我和爹正争执不下,忽然听见门口有人大声说:“厉老兄,我拜寿来了,快接贺礼啊。”说话的是爹多年不见的至交好友“金龙九节鞭”黄金戈。黄老英雄专程从耽州赶来为爹祝寿,因为路途遥远,到的迟了。我和爹忙迎出去,黄老英雄风尘仆仆笑容满面,一扬手,指着身边一男子说:“黄某犬子有礼敬上。”
“晚辈黄子元,恭祝厉前辈寿比南山。”那男子微躬下身子,捧在手里的竟是方才被匪徒抢走的剑鞘。
我和爹大吃一惊,黄老英雄却哈哈大笑,绘声绘色地将起方才如何遇见那伙匪徒,如何认出这柄剑鞘,又是如何父子合力夺回剑鞘物归原主,说到兴起,竟让黄子元当场展示了一段功夫。那黄子元使的兵器正是黄老英雄那件通身金色雕龙图纹的九节鞭,舞起来虎虎生威,密不透风。
打败匪徒夺回剑鞘,让爹和黄老英雄的交情又深了几分。寿辰过后,众人告辞,爹独留黄老英雄父子多住了几天。黄老英雄趁机向爹提亲,想让黄子元娶我为妻。厉家与黄家相交多年,知根知底。这黄子元也是一表人才,武艺得乃父真传,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初次见面又帮了厉家一个大忙。爹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当下就同意了。很快就订好了良辰吉日,赶着黄老英雄还在蜀州,我和黄子元便拜了天地,结成夫妻。
洞房花烛夜,缠绵缱绻一番之后,我就昏沉沉睡去。哪知,第二天,我醒来时竟不在新房鸳帐中,而是手脚被缚,摇摇晃晃地躺在一辆马车里。车里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新郎黄子元,身上还穿着昨晚拜堂的礼服,手里握着我家的轻尘宝剑。另一个穿着和之前夺走剑鞘的匪徒同样的褐色衣衫,只是没有蒙面。我一时如堕五里雾中。
我想挣开绳索,却发觉浑身无力。
黄子元似乎看出了我的打算,淡淡地说:“别费劲了,你中了‘软骨麻筋散’,使不出力气的。”
我瞪着他:“黄子元,你搞什么鬼,快给我松开。这人是谁?你要带我去哪儿?我爹呢?”
黄子元不吭声,他身边那人倒抢着说:“大胆民女有眼不识泰山!什么黄子元?这是五王爷皇甫梓鸢殿下。歹民厉鼎天私藏国宝,已经伏诛。殿下念你女流之辈少不更事,从轻处罚,押赴京城问罪。”那人的嗓音尖细刺耳,像是个太监。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五王爷?国宝?伏诛?怎么可能?我爹是一等一的高手。”
黄子元依旧淡淡地说:“都说绍兴酒好,本王觉得蜀州的女儿红似乎略胜一筹,酒香凛冽,足以遮盖‘软骨麻筋散’的味道。”
我这才想起,昨天婚宴上,爹竟喝得醉倒,是被扶回房去休息的。那“软骨麻筋散”是绿林中最猛烈的蒙汗药,若是吃进许多,当真一分功力也使不出来。
我犹自不肯相信,说:“黄老英雄是我爹挚友,绝不会算计厉家的。”
他冷哼了一声:“黄金戈早就死了。你和你爹看到的,是我命人假扮的。”
“不可能!若是假的,我爹岂会看不出来?”
“厉鼎天和黄金戈一东一西,相隔千里,已经好几年没见了。况且,‘蓝鹰’的易容变形之术天下第一无出其右。”
“黄子元……皇甫梓鸢,好奸的毒计!堂堂五王爷为了一把剑,还要用骗婚的招数,真是无耻之极,比江湖上的下三滥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