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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356)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小豆子躬身领命,去厨房里热了些饭菜简单吃了两口,便就不言不语走至廊下重新穿起斗篷,不多时便又消失在雨雾中。

何子岕覆手走至窗前,瞧着小豆子的身影渐渐与雨幕融为一体,想着劳烦他终日奔波,心上终是悠悠一叹。

都道杜康酒解忧,每日这一小杯却化不开心中浓郁的哀愁。何子岕天人交战,更添了无限烦躁,搁在一旁的杜康也饮不下去,只怅然坐在炕桌前发呆。

何子岚独居长宁宫中,瞅着天近黄昏却又落雨,挂念着从大相国寺回来还一直未曾见到何子岕,便特意下厨做了两味点心。她交由小环装在食盒里拎着,自己撑着把淡面水墨绫的竹骨伞往长安宫走了一趟。

淡淡雾霭下,破旧灰败的长安宫沐着雨意到添了些飘渺的气息。

何子岚也不要守门的小太监通传,只沿着青砖小道前行,在高嬷嬷从前种过的药田前立了片刻,到有些诧异此处经冬荒芜,如今又焕发了春意。

她弯下腰去拂过一株蒲公英青碧的嫩叶,方又缓缓走至廊下收了伞。

长安宫的回廊有几处油漆脱落,露出原土的底色,被早春的雨水打湿,透着些暗沉的色泽。何子岚想着如今德妃娘娘打理内务府,到不至如此疏忽,想要寻个合适的机会略问一问。

何子岚接过小环手上的食盒,吩咐她等在外头。举目四顾时才发觉何子岕的殿外竟无人值守,连小豆子也不在眼前。

这些日子进进出出,到恍然有些日子不曾见过这个奴才。何子岚便吩咐小环道:“去问问小豆子这些日子在做什么,怎么都不守在弟弟身旁。”

小环遵命,撑起伞应命而去,何子岚便就轻提裙裾进了长安宫的正殿。

何子岕素日不曾熏香,阴雨的天气里方才泼洒的那杯杜康酒的味道便格外明显。何子岚轻嗅着殿内淡淡的酒香,再瞧着何子岕搁在炕桌上的酒壶,有些担忧地问道:“子岕,你又饮了酒?”

“只是一小杯”,何子岕起身相迎,顺带指指搁在一旁架子上颇有些古拙的素陶圆盅,示意何子岚安心。他欢喜地说道:“姐姐回宫时我刚好不在家,这几日翻腾了些药草,也未去见姐姐。前几日你随着德妃娘娘与灼华公主去大相国寺,玩得可还开心?”

不晓得何时,无话不说的两姐弟之间有了淡淡的隔阂,何子岚见何子岕这幅温和却又客气的模样,心里唯有泛起阵阵酸楚。

她点点头,恬淡地笑道:“山间景色怡人,自然比宫中少些拘束,只是牵挂着你。本来回宫的那日做了几味小菜,想要邀你同食,偏你又出宫去打马球,一来二去的,今日才见到你。”

粲然的笑意挂上何子岕的眉梢,他继续温和地说道:“我并不晓得姐姐那一日回宫,不然哪个相约也必定不会出去。姐姐,难得德妃娘娘如今对你眷恋,灼华郡主又时常同你亲近,有机会便多出去走走,不必挂念着我。”

亲弟弟比自己晚了那么一点点的时辰,却总爱像兄长似地唠叨几分。何子岚心间有些甜蜜的酸楚,不晓得同弟弟的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

朦胧的灯光下,何子岕俊美的五官格外耐看,话语也一如往日般的温柔。有那么一刹那,何子岚几乎以为两人之间的隔阂只是她的臆测,却在瞧见何子岕深深垂落的眸毛时,心间蓦然一痛。

双生之子,本就对彼此的脾气秉性格外了解。或许连何子岕自己都未曾注意,他在撒谎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垂落眼眸,到似是害羞的孩童。

何子岚便坐在了何子岕的对面,貌似无意地问道:“你素日不与人来往,如今到喜欢上了马球。姐姐晓得你有几位彼此合得来的朋友,到是真心替你欢喜。”

何子岕轻叩着炕桌的几面,听得那清越之声,淡淡笑道:“不过是几位世家公子,难得人家不嫌弃我的身份,便多往来了几回。”

“七弟,”对于何子岕这份妄自菲薄,何子岚说不出的心痛,她低低叱道:“你好歹是皇子的身份,怎能如此轻贱自己,什么叫旁人嫌弃你的身份?难不成你真要守着外头那小半亩的田地,仿效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

何子岚晓得自己有些偏激,但是方才进得长安宫来,瞧得高嬷嬷种过的药田重又焕发了生机,她心里便有难言的膈应,难得冲着何子岕疾言厉色了一回。

何子岕熟练地煮水泡茶,奉到何子岚面前一杯,脸上的笑容依然粲粲华灼,语气里听不出有多少波澜:“姐姐教训的是,子岕记住了。无论冠以什么身份,我依旧是我这个人。好了,姐姐不必生气,这样的话我往后再也不说。”

只瞧着对方依旧轻垂的眸毛,如蜻蜓点水般忽闪着羽翼,这般言不由衷的话何子岚如何相信?

她望着柜子上那一排新制的酒杯,浅浅的担忧便挂上了眉梢。终是骨肉情深,何子岚收缓了语气,娓娓劝道:“子岕,咱们一母双生,我总不会害你。往后酒还是少饮,饮多了伤身。”

☆、第四百五十八章 苦劝

朦胧的灯火下,身着淡紫裙裳的何子岚竟也似笼了淡淡的哀愁。

她冲何子岕说道:“弟弟,我晓得你心里的怨气,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想劝你少与不相干的人来往。人心叵测,你为以的真心未必便就不掺杂质。”

望见窗外沐着雨雾的那片药田,何子岚便就想起从前时常劳作在这里的高嬷嬷的身影。她不晓得这老婢究竟给弟弟灌输了多少对仁寿皇帝的仇恨,只是从对方偶尔怨毒的眼神间便能体察到她对这深宫刻骨的恨意。

“我晓得,不过是为着前日酒宴上几杯葡萄酒便不胜酒力,因此偶尔沾一沾,到惹出姐姐这番话来”,何子岕有些顽皮地吐着舌头,指着窗外的几畦菜地道:“我重拾高嬷嬷的药田并不非为得放不下她,不过偶尔活动一下筋骨。”

弟弟顽皮的样子又与小时候某些画面重合,何子岚心里有些酸楚。

她轻拍着何子岕的臂膀,略带伤感地说道:“子岕,我曾几次随着灼华姐姐去往陶家,你不晓得我瞧着那对姐弟融洽的画面,不自觉地便想起咱们。这一生一世,我固然希望咱们都能幸福安康,更希望一抬眼,咱们便能瞧见彼此。这一生,我最怕的便是与你远隔了天涯。”

“姐姐今日怎么如此伤感?”何子岕接了何子岚手间的帕子,替她拭着那一滴悄然滑落的泪珠,再轻轻抱了一下何子岚孱弱的肩膀,冲她暖暖笑道:“姐姐,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咱们打从能记事起,便只有彼此,往后自然不离不弃。”

是该争一争长短,往后也做个在外地有着封邑的藩王,还是困守京中守在何子岚的身旁,做一辈子的闲散王爷,何子岕总是天人交战。

留在京里固然是好,只是这一辈子便要背着个碌碌无为的名声。一想起姐弟二人这些年的憋屈,何子岕便想做只鸿鹄鹏程万里。

他抬起秋波墨画般的美眸,最后一次问何子岚这个问题:“姐姐,外面的世界总比这灰砖碧瓦的宫中更加精彩,姐姐便不想同我一起出去瞧一瞧?”

何子岚深深懂得,何子岕想要走那条就藩的路难比登天。

许家不曾为两姐弟带来片刻的辉煌,取而代之的却是无尽的耻辱。便是仁寿皇帝坐拥天下,也不得不顾忌言官们那张利嘴。也是因此,仁寿皇帝拿着漠视算做对这姐弟二人别样的疼爱,让人不至于重新翻起许家的旧帐。

帝王心瞧着冷硬如铁,谁又能读懂他深深掩盖的温柔。

何子岚旁观者清,自是略略懂得其间的道理。而何子岕此时一叶障目,满眼满心都是对仁寿皇帝的失望,自然不曾往深处去想。

“七弟,我私心里更希望你能留在京中,总比出外就藩更为安逸”,何子岚不晓得何子岕能不能听进去,依旧苍白无助地重复着自己的话语:“姐姐这一辈子走得最远的地方便是大相国寺,委实不晓得离了京城这片天地,外头会是怎样的狂风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