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寓把手里的伞旋了选,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摸到发根的时候,他又模模糊糊地想到,自己的头发,原本不是这么个深棕色。怕吓到她,选了个别的深色,把发色盖住。
赵远曾经笑他“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呢”。图什么?不知道。
他走到教室,远远的,透过窗子就能看见她在画画。她一手撑在黑板上,一手抬起来描画,手上那截粉笔白得晃眼。
因为认真,她咬住下嘴唇的一半。
梁寓就等在教室门口,抽完第一根烟,摸索着去拿第二根的时候,考虑到她大概快画完了。
他手一松,没有再拿第二根,让烟盒重新落回口袋里。
天气预报果然准,没过多久,天幕渐灰,“轰隆”一声,伴随着雷声,一天的闷热天气终于找到突破口,痛快地落了一阵暴雨。
冷风呼啦灌进教室。
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和抱怨声,大概是军训放了,但大家都没拿伞。
果不其然,郑意眠跺着脚出来的时候,搓着手臂,茫茫然看着教室外的大雨:“怎么下这么大了……”
梁寓伸手,递上手里的伞。
郑意眠伸手去拿,手正伸一半,抬头一看旁边的人:“……梁寓?你怎么在这儿?”
他指指一边,道:“刚买完伞,没想到你也在这。”
再找不到更合衬的理由了。
郑意眠立马就探头去看:“旁边有超市吗?那我也去买一把好了。”
她正走两步,梁寓眉一皱,伸手拦住:“不用,我买了两把。”
附近哪里有超市,不过是为了制造偶遇胡诌的罢了。
她愣住:“你为什么买两把?”
“赵远要我帮他带一把,明天用。”
阴雨天给他带来的烦躁情绪须臾间消散,不知为何,郑意眠的周身好像有股暖和的气场,只要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他就没来由地高兴。
他垂头,挑开一个不自知的笑,把伞交到她手上,低头撑开伞。
梁寓到寝室,赵远刚洗完澡。
他抖抖头发上的水,问:“怎么,送伞去了?”
梁寓没回,皱眉睨他:“擦你的头发。”
梁寓收拾了衣服进去洗澡,刚进去,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赵远看他一时半会出不来,对卫生间那边喊道:“你电话来了,我给你接一下啊。”
刚接起来,那边就传来一道温软的女声。
“我到寝室了。赵远要你买的那把伞,他明天要用吗,要不要我今晚送过去?”
赵远还没来得及说话,梁寓穿着长裤从卫生间里出来,眉目之间隐隐能喷火,冷冷地眄了他一眼。
赵远:???
梁寓接过手机,贴在耳边:“喂?”
他们俩在那边讲电话,赵远很受伤。
他晃着另一个室友:“你看到没,你寓哥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就因为我接了嫂子的电话!这他都要醋!我受伤了!”
室友拍拍他的脑袋:“你真是一个容易受伤的女人。”
赵远:“我呸!”
梁寓根本没理这边的情况,只是极有耐心地解释:“不用,他找到自己的伞了。”
“好,你有空再带给我。”
“……晚安。”
放下电话,他眉眼间依然压着一层不悦的情绪。
她打给自己的第一个电话,是赵远接的。
她电话里说的第一句话,居然也是赵远听的。
赵远:害怕自己活不过今晚……
为了自保,赵远找了个别的话题:“诶,嫂子怎么有你电话啊?”
梁寓:“为了还伞留下的。”
赵远旁边的室友问:“不过,难道寓哥没说自己是特意去送伞的吗?怎么还扯到远远了。”
“肯定是人家问他怎么有多的伞,他说给我带的呗。”赵远敲他,“傻不傻。”
“那为什么不说是特意去送伞的啊?这样女孩子不会感动吗?”
赵远想到高中种种事件,最后下结论:“还没到时机,不能告白。”
“我靠。”室友一拍腿,“所以现在是暗恋?少男寓哥的暗恋情结?我日,巨开眼界。”
“……”
第二天军训,发现换了个教官,这个教官,是营长。
新官上任三把火,营长眉一皱,开口道:“今天开始,我管你们两个方阵!”
第6章 六条鱼
大家起先都很轻松,毕竟前两个连长都很有趣,便理所应当地觉得这个营长也是个好人。
事实证明,惯性思维要不得。
惯性思维很害人。
营长音量大如洪钟:“都给我站直了,一个个松松垮垮像什么样子!”
有人低呐:“感觉不好惹啊。”
营长更大声:“站军姿!动一个加十分钟!半个小时起步!”
“好,十分钟。”
“十分钟。”
“一个小时了。”
“一个半小时了。”
“我从别连长那里听说,你们艺术院的,特别不服管,天天就知道笑,啊?你们知不知道我当年在新兵连有个什么名号?我最擅长的就是整治不服管的!”
“别以为你们初高中嚣张惯了,我就动不了你们!”
李敏嘀咕:“有什么名号你倒是说啊。艺术院怎么了,艺术院盛产艺术家,你见过循规蹈矩的艺术家么。”
“就是。”有人低声附和,“我从小为这受的青眼太多了,神他妈艺术院的品质都不行,他怎么不看看W大艺术院分数线多高?W大半个金招牌都是我们给贡献的OK?”
“受不了,堂堂一个营长,还有院系歧视,厉害了哦。”
营长手一指:“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有种上来跟我讲,来!”
这么一嘀咕,算是把营长的注意力都嘀咕到这边来了。
“后面,靠边出来第一个女生,动什么动,不准动!”
昨天风大雨大,虽然打了伞,但免不了还是受雨淋被风吹。
本来放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今天正好赶上郑意眠的经期。前一天受了寒,即使今天艳阳高照,她小腹依然似被扭紧一般的疼。
这种情况下,要她一动不动地站军姿,真的太难为她了。
郑意眠咬紧唇瓣,牙齿咬得下唇都泛起青白色。
闭着眼,后背和面颊浮起冷汗。
“不允许闭眼!谁站军姿能闭眼?加十分钟!”
“不允许摸肚子,再加十分钟!”
强撑也还撑得下去,但这么干可能会拖累大家,郑意眠伸手打报告:“报告营长,我……”
营长严厉道:“不允许请假!”
李敏看不下去了,扶住郑意眠,抬头跟营长求情:“营长,她肚子真的疼得不行了,你就放她去休息吧。”
营长动都不动,目视远方,似乎铁了心地不让休息:“休息一个就有第二个,你让别人怎么办?这一点小困难就受不了了,以后还怎么办?我们当年风吹雨打岿然不动!继续站!”
郑意眠痛感涌来,几乎快站不稳,脑袋里乱成一团。
头痛欲裂。
偏偏营长毫不体恤,也根本无法感同身受这种痛,他变本加厉:“别在这儿跟我玩儿啊,不准扶她,我还不信肚子能痛到站不稳。”
有女生开口:“可是真的能痛到站不稳啊……”
女生们都开始发声了:“是真的很痛,休息一下怎么了。”
“是啊,我看她真的撑不住了。”
“来例假真的很痛,不让休息过分了吧……”
营长瞪眼,气得青筋暴起,直接怒道:“我过分还是你们过分?!你们这群艺术学院的,还真……”
他没说完,冷不丁被一道嗓音打断。
声音漫不经心,却挑衅感十足。
“营长,我们艺术院的,怎么样啊?”
明明是那种反驳意味十足的句子,却偏偏带上“营长”这个尊称,还刻意把这两个字咬重了几分,听起来像是反讽。
梁寓侧着头,摘下帽子,眉眼里的恼意终于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