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无念(3)
“怎么弄的?”
“穿过树林时,一道天雷劈下,燃起熊熊大火,最后被树枝绊了一下,摔散了。”
所以这厉鬼自己跟个没事人似的气定神闲地摔了个四仰八叉,却把那至阴的勾魂锁摔得粉身碎骨了!
黑鸦简直无言以对:“你真是……”
他忽然忆起还未成妖王时,不过是一只稚气未脱的小小乌鸦,开口闭口都只有喑哑的“啊啊”声,带着乌羽一族特有的“万人嫌”气场,无论飞到哪儿,都是人人喊打的下场。
喜鹊报喜,乌鸦报丧。
也不知是哪个混蛋一时兴起将乌鸦归为丧神,一身晦气,见者必定不得好死,而后,坏名声流传千古。
而后黑鸦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开口问道:“……你是绝命?”
怪不得左眼看不见他了。
“看开点,绝命而已嘛,”黑鸦笑道,“我也是啊。”
厉鬼转过头来看他,黑鸦见四下无人,瞅准时机原地给他表演了一段“大变活鸦”,从少年化为乌鸦形态,又一抖翅膀变回来,落地时仍是那个大大咧咧、心宽似海的少年:“我还是乌鸦呢,老鸹报丧你总听过吧,说到不详,谁比得过乌鸦呢?人生,哦不,鬼生如此美好,需得及时行乐。鬼兄,你说是吧?”
黑鸦当了许久的妖王,惯于得寸进尺,没等厉鬼反应,便顺势揽住他的肩,十分“兄弟”地一拍:“你看我俩都是绝命,可不是缘分吗?都这么熟了,还不知道鬼兄怎么称呼呢。我黑鸦,你呢?”
厉鬼看到黑鸦在面前化形,倒也未见有多惊讶,只像掸灰那样将黑鸦的手从肩上掸了下去:“忘了。”
“啊?”黑鸦一愣,“这还没过‘头七’呢,怎么就给忘了?”
头七子时鬼回魂,这七日内阳气会逐渐散去,回魂时则会散尽阳气且会开始遗忘生前之事,以免对阳间留恋过重,徒添伤感。
厉鬼伸手捂住脸,似乎是疲惫极了:“约莫是……不想记得。”
外头大雨未歇,方才被闪电打穿的屋檐不停地向下漏水,形成了一道水帘。厉鬼也不挪地方,任由这水帘将他浑身打湿。尽管眼里只有一团黑,黑鸦却莫名从那团形状不明的黑影中看到了厉鬼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黑鸦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脸上的雀跃之色也退了下去。他双手抱臂,斜倚在支撑房檐的红柱上,眼神飘渺,虚虚落在空中不断下落的雨点。因着目光恍惚,每一个雨点下落的速度在黑鸦眼中被逐渐拉长,周围的环境映在一粒粒水珠上,就仿佛是一段段细微的过往,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可惜,没有谁会怜惜一滴小小水珠。
“我呸,”黑鸦心想,“去他妈的绝命,老子还斗不过这命吗?”
有时间无病呻吟,还不如多干点实事呢。
黑鸦拿起油纸伞,直接拍在了厉鬼脸上。
“给我撑着,”黑鸦道,“倒霉怎么了,不详怎么了,放屁!”
又一道闪电劈下,这次将油纸伞直接电了个外焦里嫩,黑鸦甚至看到那厉鬼身上带出些噼里啪啦的电火花。
黑鸦:“……”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是如此了。这厉鬼倒霉到这种境界,也是一种天分吧?
两个时辰后,这场不合时宜的雨终于停了。
黑鸦自认为是个自来熟的话唠,跟谁都能聊得甚欢,然而身边这位厉鬼兄可能是天生克他,总能把天聊死,这两个时辰,黑鸦只能不断地自打圆场聊以慰藉。
“唉,我说鬼兄啊,你今后什么打算啊?就在人间游荡吗?可只有七天时间,七日之内不回地府,当心魂飞魄散,不得善终啊。”
没人理他。
一会又道:“额……那至少留个念想吧?跟我回地府呗,回地府多好啊,你看那些小鬼们多可爱……”
回应他的是一滴打在鼻梁上的水滴。
他只好长叹一口气,继续没话找话:“听说阎王爷也奈何不了你?我看你不是那种人……那种鬼啊。”
半晌沉默后,厉鬼道:“勾魂锁破,我也不曾挣脱,跟着黑白无常回到阎罗殿。结果天雷跟着劈下来,阎罗殿也被损毁。”
娘的,终于说话了。
“……真是苦了你了。”
厉鬼不欲同他多言,径直走出屋檐。没走两步,一只喜鹊飞过头顶,恰巧落下一坨鸟粪,正巧向厉鬼头顶袭来。黑鸦眼疾手快,又从虚空中抽出一把油纸伞,撑在厉鬼头顶。“啪嗒”一声,那鸟粪落到了油纸伞上。
黑鸦收起纸伞,潇洒地往旁一扔,双手随意在衣摆上拍了两下:“我就不信了,绝命还掰不回来了。”
厉鬼抬起眼帘望了他一眼。
“不回地府就不回吧,”黑鸦伸了个懒腰,随后朝厉鬼比了个“七”的手势,“七天,带你玩遍这大好河山。”
“不必麻……”
话音未落,黑鸦已经率先展开翅膀,化为一只巨型乌鸦。他双爪一抓,毫不费力地将厉鬼提起,飞了出去。
“啊!啊!啊!”黑鸦喑哑的啼鸣声引来不少路人围观,果然就听地上有人指指点点:“好大一只乌鸦!”
“哎哟别看!当心晦气!”
“晦气啊!”
“真晦气!”
黑鸦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们才晦气,你们全家都晦气。
厉鬼也不挣扎,只安安静静任他抓着。
黑鸦飞上云端,朝厉鬼喊道:“往下看!”
厉鬼依言往下望去,只见房屋连成一线,缩成极小的星星点点,极目远眺处,山河连绵交错,当真是一副奇景。想必行于大道之人也从未看过如此景象,穿梭云层,仿佛置身仙境;名山大川,宛若一幅泼墨长卷,一笔一划,都揉进心田。
厉鬼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黑鸦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他依然是那副目空一切的哀怨状,只好道:“也没那么难看是吧,面对这大好河山你好歹点评一两句呗,我说你……”
“当心!”
只见前方一只金雕急速向他们飞来,黑鸦一闪身避了过去。然而金雕不死心,又朝他们扑来。
“雕啊……”黑鸦喃喃道。他双爪一松,厉鬼径直掉了下去。
厉鬼一惊。
“手下败将!”黑鸦大喝一声,鸟喙向前一啄,那金雕的翅膀上被扯下几根羽毛。金雕发出一声哀鸣,黑鸦不甘示弱,又猛啄了几下,那金雕瞬间成了一只秃毛雕,“滚!”
金雕灰溜溜飞走了。
厉鬼头一回体验高空坠落,只觉一颗已死的心从胸腔提到了嗓子眼,无处着力,浑身都不是滋味。
就这样坠落下去,一直坠入第十八层地狱,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这种命运,真是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厉鬼觉得自己落地了,却没有想象中的痛感传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身下是一片黑色羽毛,而后熟悉的声音从身下传来:
“飞翔的感觉如何?还不错吧。”
原来是落到了黑鸦背上。
第3章 停云
黑鸦载着厉鬼飞了一路,最终降落在停云山巅。
停云山常年云雾缭绕,却在朦朦胧胧间依稀能瞧见山下景象,苍松翠竹,鸟雀啁啾,能目睹如此美景,真是做鬼也值了。
然而身边却有一位不那么解风情的厉鬼兄。
黑鸦心道:“一般人看见美景,不都是‘哇!’‘啊!’‘呀!’吗?这家伙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厉鬼却只是一直默默望着半山腰处,黑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入眼处是一座古朴的寺庙。
“停云寺。”厉鬼幽幽道。
黑鸦敏锐的捕捉到厉鬼语气中的不寻常:“怎么?”
“不知方丈是否安好。”
哦,原来是老相识。
黑鸦一挑眉:“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罢打了个响指,四周景色倏地一变,一鸟一鬼已然身处停云寺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