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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歌(36)

作者: 李大愚 阅读记录

她看着黑泽几乎全黑的眼睛,

“黑泽,你要记住,人死了,就该去到黄泉,去往来生,不要再挣扎活着了,此生所有的恩怨都应随着白骨在黄土里腐烂,就算再睁大了眼睛,努力呼吸,努力的哭,努力的笑,都没有任何意义,死了,就是死了。”

定魂珠在那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光芒,由阴祟聚集的黑泽在那强大的光芒里,一点点被瓦解,消散,最后,是他的惨笑声,

“是啊,我死了,那你呢,希望那一天,你不会像我一样,拼了命也要活过来,丫头,我在地狱里等着你!”

☆、回清河城

定魂珠的力量消灭了黑泽,一点不剩,那黑到无边际的眸子,衣袍,一并消散在了空气里,作为代价,定魂珠吸收了黑泽的记忆。

慕府的灵堂里,来客已经一个个的散去,府中的丫头婢女将灵堂收拾得很整齐干净,灯火亮堂堂的,老夫人怕黑,所以他们点了很多的烛火。

九遥遭阴毒侵体,还在昏迷不醒,容夙替她操办了这场丧事。

送走了来客,灵堂清静了下来,靠着爹娘棺木的九歌,不知不觉显露了身形。

她很痛苦。

黑泽杀了爹娘,她本该恨他的,可定魂珠将黑泽的记忆全部带给了她,从那样浓如墨的暗夜里,从白骨堆里伸出的那只手,那样活着,远比死了要痛苦百倍千倍,可他死死撑着,每个日夜里所承受的蚀骨之痛,九歌甚至不敢触碰那样的记忆,那样痛苦,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你们想让我死啊,你们都想我死,那我偏要活着,活得比你们都要久,久到你们死后,看着你们一点点化作白骨,再把你们的白骨挫成灰,方能解恨。

九歌从那样浓烈的痛苦与黑暗的记忆里,看到了黑泽在死之前的模样。

那个家境富裕却喜欢青布麻衣的秀才,笑起来温温柔柔,是一个会把被寒雪冻僵了雀儿揣进怀里生生捂热的人,他还有一个心上人,原本约好了待到来年他进京赶考高中之后,便回来成亲的。

他所经历的痛苦,远比她此刻要来得惨烈。

她恨不起来。

手指揪紧了衣裳,九歌将脑袋埋进了心口,也阻止不了那样崩溃的情绪。

活着好难,好难。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

不知何时,容夙出现在了面前,同她一样坐在了地上,眼底里尽是悲凉。

“我从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想要什么,拼了命也能拿回来,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

容夙额头落在九歌额上,声音里透着压抑的十分痛苦。

九歌微微一颤,惨淡的闭上眼,就那样蜷缩在容夙的怀里。

“他们没有痛苦,我能感受到,他们能死在一起,是开心的,小时候娘跟我说,一对夫妻倘若死在一起,来世也是要做夫妻的,”

“你说,下辈子我还能遇见他们吗。”

“他们还会愿意我做他们的女儿吗”

容夙的脸色已经毫无血色,只能更用力的抱着她,好像随时,她就会消失。

“会的,他们很爱你,来生也一定会找到你的。”

我也,很爱很爱你,可是九歌,怎么办,我从前做了一件错事,如今让我悔不当初的一件事。

静谧的灵堂,两个破碎的灵魂,相互依靠,试图攫取一丝暖意,给自己展望未来的勇气。

门口,摇摇晃晃的脚步停了下来。

慕九遥望着亮如白昼的灵堂,没有阴影的角落,仿佛是幻觉,他好像看到了两个相拥的人。

可仔细再看,就只有容夙在那里,坐在地上,十分凄凉。

“你...在和谁说话...”

慕九遥睁大了眼睛,伤还未愈,站着还有些支撑不住的摇晃,望着容夙的眼底尽是盲目的固执,他看到了,那是九歌,五年前死去之前的九歌。

容夙站了起来,

“慕老和夫人,赐了我一个梦而已,你伤还未好,该好好休息。”

慕九遥一步步走了进来,目光从他身上落在了棺木上,有些固执,有些茫然。

“我最近总是能看见九歌,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她总是不听话,喜欢惹我生气,老道士说这是日日思念导致的癔症,我不信,你说她是不是在怪我没有给她报仇,还让爹娘枉死。”九遥缓缓的,望了一眼四周,“你说,她现在是不是就在这里,同爹娘坐在一起,看着我的。”

忽然间,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你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来这里...”

“父王已经释放我了,不仅如此,他还把整个闻家的人都关了起来。”容夙看着他,“是容盷将那个怪物请来了大胤,为了杀你,他还承诺,只要杀了你,他会供他未来百年里的要吃的人,现在那个怪物已经死了,你可以,亲手去找他报仇了。”

费劲了数年心血,苦心筹谋,一朝得雪,九遥忽然有一些茫然。

当日,老皇帝自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的皇后正拿着雪亮的珠钗刺进他的心口,谋杀皇帝,是灭门之罪,皇帝当场将闻皇后拉出去乱棍打死,再将整个闻家的人全部抓起来,他则因为伤势过重,陷入了昏迷。

慕九遥昏迷这几日里,整个皇城,已经是风雨欲来。

几日后,老皇帝清醒了片刻,拟了圣旨,将容夙封为太子,将二皇子容盷囚禁在了王府里,重兵看守,片刻不离。

容盷自然不服,闯了几次府门要去见皇帝,没能成功,在一次夜里,被护卫当作刺客打了下去,断了一条腿。

慕九遥将这些年收集的闻家贪赃枉法的罪证一一禀报了太子,三庭会审后,单谋杀皇帝这一条,就足够闻家被判满门抄斩。

那一日,听说偌大的菜市口被闻家的血染得通红,太阳照过来都是血红的颜色,慕九遥没有去看,在府中收拾着,他要将两老葬回清河城,与歌儿一起。

容夙继位太子之位的典礼开始的时候,慕九遥正在回清河城的路上。

九歌跟在队伍后面,远远看着一身惨白的哥哥,迎着光,清瘦的身影落在地上,十分凄凉。

同她一样落在后面的,是固执要跟来的玲珑公主,一身素白,执着的跟在九遥身后,亦步亦趋。

“以后你就只有一个人了,就让我陪着你吧。”玲珑公主十分心酸。

“路途颠簸遥远,公主还是早些回去吧。”九遥十分生疏。

可半月余的日夜兼程,公主在马上被颠簸得腰腿都要散架了,还要咬着牙一步步跟着。

进了清河城,就看见沈意携着杜若一身素白,已经等候良久。

慕家旧宅已经提前清扫干净,慕家陵园也清理整洁,漫天的素布,黑缎,将整个清河城染得一股悲呛。

入土,方能安。

赶了这么久的路,又片刻不停的举行葬礼,大半个清河城的人远远的围在陵园外,人那样多,却十分清静,静到泥土砸在棺木上的声音,十分清晰,清晰得像砸在心上一样。

爹娘合葬的墓旁边,还有一座墓,是她的墓。

此时此刻,她真切的,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就在这泥土之下,棺木之中,或许只剩下一具白骨。

伸手碰着冰凉的墓碑,上头是慕九遥亲手刻上去的名字,九歌张了张嘴,却只有无边的悲伤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哥哥一个人了。

九歌看这慕九遥,这些日子,他瘦了很多,爹娘的去世夺走了他眼底最后的生机,现在,他的眼里只剩下苍凉。双手在衣袖里,垂在身侧,没有表情的脸,感同身受的心疼。

沈意离他很近,触手可及,却安慰不了他丝毫。

玲珑一身白衣站在他身后,红着眼睛,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胳膊,到了半空,却生生落了下去。

没有人哭,空气里,却全都是悲凉的气息,苦涩的味道。

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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