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16)
芳洲不信:“你可是咱们这条街的霸主,谁敢打你,还把你打破相?”
“一群野小子,毛都没长全就学人扒墙头,”白泽狠狠啐了一口,随即自鸣得意道,“我以一当十,把他们全打跑了。”
“莽夫!”芳洲轻嗤。
一听这话少年不干了,气得跳上天落下地:“谁莽夫了?谁莽夫了?你把话说清楚!”
芳洲大眼朝他轻轻一扫,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这个臭小子从小欺负她到大,魏无恙在这里的时候,他答应得好好的再不与她作对,魏无恙一走他就现了原形。每天不来找骂就浑身不自在,不是莽夫是什么。
在芳洲水波滟涟的大眼注视下,白泽蓦地红了脸,为了掩饰失态,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眼睛那么大,会不会常常有小虫子飞进去啊?”
芳洲不防他思绪跨度这么大,看他脸皮涨得通红以为又要“开战”呢,结果却听到这么幼稚的一句话。
“瓜娃子。”她学父亲幕僚说话。
白泽咧嘴笑了。
他只比芳洲大一岁,个子却比她高上许多,芳洲往台阶上走了两步,他也跟着上行两步,再次居高临下俯视她,气得芳洲送他一记大大的白眼。
“给!”他不以为意,背在身后的手伸到芳洲面
前,其上躺着一把小巧玲珑的竹梳篦,“送你的及笄礼。”
芳洲不接,白泽一把抓过她的手,将梳篦放在她手上,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回头,冲她做鬼脸:“翁主,阿翁要送我进羽林卫,很快我就能当大将军了,以后再也不怕你阿兄了。”
说什么匈奴喜欢吃胖儿郎,吓了他好几年,堂堂列侯居然骗孩子,这笔账他迟早要找他算。
芳洲没好气地将梳篦扔到地上,却见它“嗖”的一下弹到一个人脚边,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捡起梳篦递到她面前,笑意吟吟:“这是你的吗?”
芳洲抬头看了一眼,只觉面前这人生得真是俊俏,眉若刀削,脸似斧砍,唇形尤为好看,他说话的声音低沉醇厚,几跟情人呢喃无异。
她秀气的眉轻轻蹙了蹙,很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
“多谢!”芳洲接过梳篦,转身往府里走。
陆吾目送女郎苗条的背影越走越远,结合方才一幕,若没猜错的话,她必是临江翁主无疑。
泼辣、大方、慧黠、美丽。
“请问,”他出声唤住她,“这是临江王府吗?”
芳洲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匾额,心道,看着人模人样的,却是个不学无术的,连字都不认识就想搭讪,当她是那等以貌取人的肤浅女郎吗?她脚步不停,往隔壁白家富丽堂皇的院子一指:“那家才是。”
陆吾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明白她是把他当成随便勾搭小女郎的纨绔子弟了。
刘康听到动静走出来,见到跟女儿说话的陆吾大吃一惊。回头见芳洲已进了内院,这才露出笑容迎了上来。
陆吾看出他的疑虑,笑道:“大王勿忧,陛下至孝,见太皇太后卧病在床甚为寂寞,特意派臣来接翁主到丰京侍疾。”
刘康松了一口气,追问道:“大母她近况如何?”
“太皇太后吉人天相,虽患脑风,所幸医治及时,调理得当,恢复得不错。”
“那就好,孤早就想进京看望大母了,承蒙陛下相召,孤即刻去准备,逸侯里面请。”刘康迫不及待往回走。
“大王,”陆吾叫住他,“吾就不进去了,陛下只召翁主一人进京,您是君侯,不可擅离封地。”
他说得没错,诸侯王每年十月奉诏入京,无诏不得离开封地,但他在刘炽眼里还算哪门子君侯。拦着不让他陪女儿去,他们想做甚么?
刘康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半响才转过身勉强笑问:“逸侯什么时候出发?”
陆吾没有发现刘康的异样,笑回:“陛下让我接到翁主后马上启程,他说太皇太后早一天见到翁主,就能早一天康复。”
他的话愈发印证了刘康的猜想,他沉默片刻,恳求道:“请逸侯稍后,孤去让人帮翁主准备行囊。”
“大王,”陆吾叫住脚步匆匆的刘康,想说“不必了,宫里一切都有”,话到嘴边脑海里飘过一抹倩影,短短几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出发前那人严令他不要节外生枝,一接到人马上就走,他明明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见到事主就犹豫了呢。
刘康不见他有下文,赶紧火急火燎往回跑,从床头暗格里取出一张锦帛,又马不停蹄赶到女儿房中,对一脸笑意的女儿严肃道:“腓腓,阿翁接下来跟你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仔细听,要用心记在心里。逸侯是来接你到宫里给你曾大母侍疾的,你到皇宫以后,要寸步不离太皇太后左右,除了大谒者张卿,谁的话你都不要信。如果有人逼你……”
他闭了闭眼,将锦帛郑重交到女儿手上,沉沉道:“这是你曾大母为你拟的懿旨,如果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你就把它拿出来。记住,一定要藏好,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他已自请削藩,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跟利用价值,唯一能被他们利用的只有芳洲。一个容貌脱俗,身份高贵的翁主能用来干甚么,不用想都知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不会让她做妾,要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地把她诓过去,他还来得及谋划。
“你别怕,阿翁会想办法来看你的。”
芳洲脸上的笑凝固了,难怪她一见到陆吾就觉得心绪不安,原来他不是纨绔,是催命符,是逼他们父女分离的元凶祸首。
她眼眶湿润,扑到刘康怀里:“腓腓舍不得阿翁,腓腓不要离开阿翁。”
刘康被她哭得心痛难忍,强笑道:“傻孩子,阿翁只是防患于未然,你别被阿翁吓唬住了,宫里、宫里也没那么可怕。太皇太后会保护你的,你要是不去,她会失望的。”
芳洲知道,她若不去,太皇太后不一定会失望,她阿翁却一定会有麻烦。
“大王!”门口忽然走进来一个人,他定定看着刘康,“我也会保护翁主,请大王让我护送翁主上京。”
居然是白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溜进来的。
少年身体单薄,胸膛也不厚实,但他站在他们父女面前,目光坚定,态度铿锵。
“翁主,别怕,白泽是上古神兽,我陪着你大杀四方。”
“瓜娃子。”芳洲破涕为笑,“我才不怕呢。”
白泽也笑了,这才是他钟情的女郎,坚强,勇敢,一往无前。
第14章
白泽是个急性子,知道芳洲马上要走,回家跟父母打过招呼拎着行囊就过来了。
白父还挺高兴,觉得儿子终于上道了,他原本就打算送他进羽林卫历练,眼下有机会与翁主、逸侯同行,焉有不应之理。可怜白母,见白泽喜笑颜开,以为有什么喜事,谁知他一开口就要离家,仓促得猝不及防,急得她拉着白泽衣袖哭泣不放。
哭声召来白泽的玩伴,他们一边劝说白母“好男儿志在四方”,一边冲白泽挤眉弄眼。
好男儿的确志在四方,只不过“四方”是个女郎。
他们家中都是大户,其中尤以白家势大,白泽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的领头羊。从小见识他欺负翁主,他们也有样学样,白泽当面不吭声,背地里闷头挨个揍。挨揍多了,他们也看出了门道,谁也不敢再去招惹翁主,只在白泽出马的时候替他呐喊助威。他要追随翁主而去,他们一点都不奇怪。
白泽一直守在屋外,刘康跟芳洲在屋里说了好久好久,久到陆吾派人来催促了好几回,父女二人才依依不舍地往外走。
看到他们出来,陆吾悄悄松了口气,他差点要为自己难得的心软后悔。要是他们再不出来,他就要带人冲进去了。
刘康将芳洲送到门口,纵有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只有简短一句:“阿翁无用,不能为我儿遮风挡雨,阿翁——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