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寒山(3)
她正准备驱车离开,程怀远却去而复返,顶着一身寒意坐到副驾驶座上。
他说:“一起过圣诞节吧。”
他还说:“到时我去滨城找你,一起去滑雪,好不好。”
季含不想表现得太有耐心,于是问他:“程怀远,你从小到大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吗?”
他怔住,默认。
“有些东西你努力争取也就有了,付出时间精力也可以拥有,但有些东西却怎么也得不到,”季含斟酌片刻,“其实从另一方面想,也不是非要不可,对不对?”
程怀远无奈地笑了,“我非要不可的,偏偏是你。”
季含早已准备好了一番说辞,“这就对了,很多东西扶手可得,对不能得到的自然会想方设法得到,所以,到头来你以为的非要不可,究竟是因为胜负欲还是心底里的不甘心呢?”
言语可以是伤人的利器,也能变成割断情谊的好匕首。
回到家中,客厅里电视上正在放京剧。
许老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她当了半辈子的教师,从来是高谈阔论。
哎,为难长辈,于心何忍。于是,“我刚从我姐那里回来。”
一发不可收拾,许老师开始诉苦;“我们前些天因为她和苏沐的事闹不愉快,她吵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最后一直在数落我的不是,顶的我哪敢回嘴。把我从客厅赶到卧室,又从卧室赶到客房,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当我的女儿有这么多的苦楚。
“你说我把女儿养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遭这份罪?哎,真是心酸又心寒。
“从小到大,她可从没这样跟我说过话,现在为了那个苏沐,真是要六亲不认了。”
季含仰天长叹,又是一出“罗生门”。
于是打断,笑呵呵地问:“这不科学呀,你一个资深语文教师居然说不过她?”
许老师顿了顿,没接话。
抓住了空隙,季含问道:“您为什么不同意呢?”
许老师翻了个白眼,老实说,她虽然有些家长作风,但行为一向优雅得体。
“苏家是商贾之家,我们家小门小户的,高攀不起。”
教了这么多年的语文,许老师说起冠冕堂皇的话来十分得心应手,季含心知肚明,笑她:“怎么,还跟我打官腔?”
许老师该矜持也矜持够了,拉着女儿坐在沙发上促膝长谈起来,“跟你说实话,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家,商人重利轻别离啊,何况这样的家庭里面关系不知道有多复杂。”
用季含姑姑的话来说,她妈颇有些思特里克兰德夫人的作风,喜欢结交风雅人士。
季含揶揄她:“你怎么就不喜欢他们家了,以前时常听你念叨苏沐是如何如何优秀,他弟弟苏植还是你的得意门生呢?”许老师教过他们一年的高一语文。
许老师白了她一眼,“对学生的标准和对女婿的能一样吗?”
话说到这,电视里红娘的唱腔响起:“……老妇人把婚姻赖,好姻缘无情被拆开……”
如此倾诉一番,许老师的情绪显然好转不少,季含问她:“我爸怎么说?”季教授任职于定海大学历史系,是考古专家。少女时代的季含曾沉迷于各类盗墓小说,想继承季教授的衣钵,然而从小到大的切身体验告诉她,这份工作实在无聊,艺术作品与现实世界出入过大。
“你爸?他心里只有各朝各代的陵墓,我还能指望他说什么?”
回到卧室,季含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等手机开机,想些有的没的。
她和季念虽是双胞胎,但各个方面都大有迥异,除了有张相似的面孔外,实在找不出更多的共同点了,这不仅归功于两人大相近庭的性格差异,也有两人在外表装扮上的默契,季念在整个学生时代都留着齐耳短发,季含就坚持留长发,其他方面的刻意不同也是不一而足,因而身边人会认错她们的事件鲜有发生。
在那个以学习成绩定天下的年纪,季含受到季念的全方面碾压,虽然她一向看得开,但耐不住自家妈妈那种“为什么季念可以考满分你却只能考及格”的眼神,让她在焦躁不安的青春期饱受煎熬。中学时她看到语文课本里有一段这样写——“人若能知足,虽贫不苦;若能安分,虽失意不苦……”季含当时恨恨地想;“我妈对我要求这么高,这是不知足不安分的表现,想必是很苦的了。”
长大后季含同季念说起此事,季念很是惊诧:“我不知道你竟然有这样的想法!我一直觉得我才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个,虽然学习好,但其他方面都不如你,不像你会做家务,会做饭,也不像你那般讨长辈欢心。他们会夸你懂事体贴,夸你见多识广,夸你能干漂亮,对着我却永远只会说学习好很乖巧这类话。我有时会消极又阴暗地想,当初干脆别把我生下来好了。”
虽说早已过了在乎的时间点,但季含还是听得瞠目结舌,最后她俩得出结论:“天下的子女都认为父母是偏心的。”
收回思绪,把目光放回手机上,刚好收到沈七海发过来的航班信息。
折腾了大半天,季含只想合上眼睛睡到自然醒。房间里空调吹着,裹着被子,温热的气息笼罩全身,季含迷迷糊糊地想,明天要记得去接机。
卧室门似乎被打开,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走进来,放了东西在床头柜上,“你不是说身份证要到期了吗,喏,户口本给你放这了,记得快点办好,别到时要用又慌里慌张的……”
季含在睡梦中不忘感慨,她妈可真是啰嗦。
第 3 章
隔天起了个大早,许老师昨晚看电视看得太晚,还在睡。
季含摇了摇头,这当老师的和当学生的一个样,一到寒暑假都抵挡不了诱惑。对了,昨晚最后许老师在看什么来着,好像是越剧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唔,他俩真可怜。
吃了早餐,直奔公安局,看了一眼证件照,顿时灵台清明。
与沈七海碰面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她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牵着沈希,一贯的清冷孤傲。季含看着她走过来,忍不住感慨,经年岁月,总是给人的气质增添一抹深刻的痕迹。
沈七海许久不回定海的住所,积年累月,小小的居民楼早已积满灰尘,季含与她商量:“要不去我家住几天,等这边收拾好了再过来?”
沈七海显然不愿折腾,她一向如此,季含看着在旁边一脸新奇的沈希,问她;“这几天和阿姨住好不好?”
“别和我客套,我还不知道你,最烦小孩子了,”沈七海看着她直笑,“你要是有事就先走,我有要紧事自然也不怕麻烦你。”
季含讪讪收回拉着沈希的手,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就收到季念的信息轰炸,叫她去一趟她的公寓,说什么要把钥匙给她,还叫她择日搬过去。季含看了总觉得有阴谋——钥匙怎么昨天见面时不给我——还急急忙忙让我赶紧搬过去。
不管有事没事,季含总是得过去一趟。
甫一进门就听到宋晚略微夸张的声音——“我坚决不再和季含同住一个屋檐下,你们是不知道呀,她有多么□□□□,完全是高度洁癖加强迫症的集合体!不仅这样,口味还很偏,她居然不吃西红柿口味的任何东西!我想吃个西红柿炒蛋都得去外面下馆子,一起逛超市时想拿包番茄味的薯片还得眼泪汪汪地求半天……”
想必是季念盛情邀请她一同住过来,于是又一番大吐苦水。
苏植不满,“那我让你搬过来和我住你还一脸不情愿?”宋晚是职业漫画家,换个城市住对她的工作没什么影响。
宋晚哀嚎:“她可是能够把苦瓜做成我喜欢吃的菜的人!”她最不爱吃苦瓜。
苏植:“……”
“你和季含一起住了多久?”有人问。
“三个多月吧。”
“那季含也是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