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随云X方思明】水月镜花(8)+番外
方思明道:“当真吗?我只怕自己烦扰到大哥了。”
原随云摇了摇头:“近年来我忙于扩充势力,放在思明身上的心思渐少,彼此之间的情分仿佛疏远了许多。但今日你我共坐一桌,同品美食,再说些体己话,又好像回到了从前一般。”
方思明听到那句“疏远”时,身子微微一颤,道:“原来大哥心里都知道……”
原随云微笑道:“你的心思,我自然都知道。”
方思明的声音低落了几分:“直到这次受伤以前,我都还以为自己频频令大哥失望,大哥……大哥嫌我没用,已经厌弃我了。”
原随云轻轻叹了口气:“我原先以为,这世上的人只分为两类,一类是有用的,一类是没用的。但我现在才发现,还有第三类。”
方思明道:“第三类,是怎样的?”
原随云悠悠道:“这第三类人,你从不会在意他是有用或是没用,唯一想做的,便是将他留在身边,攥在手里,链子拴好了,哪儿都不让去。那人若是挣扎,便用力一些,弄伤了弄残了也无所谓,只一点一点地压榨出他的喜、怒、哀、乐,就像流出芬芳甘甜的汁水。你用舌头将那些汁水舔进嘴里,慢慢欣赏,细细品味,然后全都……”他凑到方思明耳边,压低了声音,“……藏在心里。”
方思明心中一跳,仿如有毒蛇信子在后颈处轻轻抚了一下,一线寒意沿着背脊直往上窜。原随云那一席话乍听并无特别之处,但仔细想来,又觉怪异阴诡,别有深意。而且不知为何,方思明想着想着,脸上竟然有些发热。
“大、大哥……”
原随云恍若不觉,淡然笑道:“思明不必思虑过多,这世上能被大哥真正放在心里的人极少,排在第一的恐怕便是你了。”
方思明有些受宠若惊:“……大哥这话可不是哄我玩儿的吗?我有时候蠢得紧,别人说什么,可是当真会信什么的。”
原随云面不改色道:“我在你面前,何时说过假话?”见对方仍是不安的模样,又补充一句,“像是今日这般出来,便很好。若下次思明还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物愿意分享与大哥,大哥定然是喜欢的。”
他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完,对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此刻定然又是盛满了明灿的光芒。他想,真好,乖乖地,听话一点,我会待你很好的。
——然而,话不能说得太满。
方思明的声音果然明朗了许多,像个真真正正不及弱冠的少年了:“那真是太好了。待下次过来,我便带大哥去城北那家粥铺里尝尝豆腐脑,他家调的卤汁鲜香酸辣,极为可口。紧邻着旁边还有座万寿楼,煮的红糖海带绿豆沙火候极好,那海带甜甜的,炖得又软又烂。……对了,每当中秋的时候,城西的点心铺子里会出售一种梅干菜月饼,也是别处都见不到的,我每次经过,都一定会买——”
原随云忽然踉跄了一下。
“……大哥?”
“不,我没事。”
“……当真?”
“当真。”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路边的店铺各自点起了灯。点点阑珊中,两人离开繁华的闹市,来到了护城河附近。清风徐来,玉轮在天,碎银凌波,人语渺然。身处此间,只令人心胸舒旷,神思清明,恍如不在人间。
前方忽然一阵嘈杂,一个小小的身影自拐角处急窜出来,似乎收势不及,一头朝原随云直撞而去。原随云方才正与方思明说话,唇角仍含着一抹笑意。面对眼前的危险,他仿佛浑然不觉,一丝避让的意思都没有。方思明连忙急跨两步,拦在他身前,被那小身影撞得晃了一晃。
“哎哟!”小身影狠狠掼倒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细细一看,是个头盘双髻、约莫十一二岁大的小姑娘。
方思明轻哼一声,一把拎起小姑娘正要说话,只见后面有几名大汉拿着棍棒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喊“站住”,转瞬就将他们围了起来。
小姑娘本来挣扎着还要逃跑,见这个阵势立刻安静下来,转而回抱着方思明的手大叫:“哥哥救命!”
方思明险些要将她丢下,但那小姑娘抱得实在太紧,只得耐着性子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直直指着那群大汉道:“他、他们要杀我!”
为首的男人一听,立刻怒道:“放屁!我们杀你作甚?是你那个赌鬼爹欠了我们不少银子,拿你抵给我们还债!事先都说得好好儿的了!你个小贱蹄子还敢跑!?”
小姑娘哭道:“你们胡说!爹爹明明跟我说,是要回去取钱的!我不跟你们走!!”
男人道:“你这蠢丫头!你那爹爹赌场里打滚的货,平日里惯会扯谎了,你能信他?告诉你,他欠了柜主整整十两白银,你这身子骨最多能抵得五两,除了你,他还欠了五两,还能从哪儿取钱?”
小姑娘闻言大哭道:“我不信!我不信!爹爹不会骗我!他不会不要我的!!”
方思明蹙了蹙眉,并不欲管这闲事。但当他再次想将手从那小姑娘怀里抽出来时,摸到对方浑身颤得厉害,又不由得微微一顿。
原随云原本一语不发,此时忽然轻笑一声,插口道,“诸位,不知可否听我一言?”
男人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两人皆衣饰贵重,不似寻常人家,便耐着性子与他道:“这位公子,我们也是遵着主家的吩咐,不然大庭广众之下,也不能这么随意就抓人不是?这事情与你无关,还是莫要多管闲事得好。”
原随云朝向旁边道:“思明觉得呢?”
方思明道:“都听大哥的。”虽然这么说,抓着小姑娘的手却并未放开。
原随云又笑了一声,对那男人道:“阁下说得有理。但我们既然遇见此事,也不能放手不管。你们说这小姑娘的父亲将她给了你们抵债,那可有什么凭据?譬如身契?欠条?”
“这……”几人互相看看,都哑口无言。那领头的男人先是心虚,转而有些恼火:“大家不识字,都是口头约的,还能骗你不成?”
原随云摇摇头道:“那可未必。不如这样,既然双方都空口无凭,我们现在就去报官。若是这小姑娘的父亲当真欠了银子,让他本人亲自过来,与你们重新按个手印,签张契子,如何?”
男人怒道:“不成!这么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哪有惊动官丨老爷的!我看你这个瞎子也是有毛病,吃饱了饭闲的,故意给老子们找碴!”
原随云一怔,没有说话。
那男人只以为他理亏了,变本加厉道:“你说你一瞎子,不好好在家呆着,没事儿跑出来瞎逛什么?你瞧得见路么?今儿是老子们心情好,不与你计较。若是心情不好,把你按着一通乱棍,你爬起来还不知是谁打的!”这话说完,其他几人一齐大笑起来。
方思明终于将小姑娘从胳膊上扯下来,往原随云身边一推:“麻烦大哥暂且看顾她一会儿,余下的事情交由我来解决。”
“哦……”原随云从善如流地将小姑娘一揽,还安抚般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大哥等你回来。”
方思明上前几步,一面轻轻调了调左手上的五枚护甲,一面对那男人道:“你方才说,那小姑娘值五两银子是不是?这样罢,我出五百两将她买下来,如何?”
男人骇了一跳,看他的眼神如同看疯子般:“五、五百两?你可当真?这价格连花楼的娘子都能买几个来!”
方思明点了点头:“当真。但我可没将五百两放在身上,这便随我去取罢。”
那几人半信半疑,回头看了看揽着小姑娘笑得温良无害的原随云,又看了看正沿着河边往幽深处走去的方思明,觉着自己毕竟人多,终于跟了过去。
小姑娘望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忍不住有些担心,轻轻拉住原随云的衣摆:“大、大哥哥真的有五百两?还是他骗他们的?他不会有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