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魂渡口(3)

小厮点头。

“已经问过许多大能了，可没有一个人能拿出法子来。”

“这……寒岩这王八蛋，活该他魂飞魄散。诶……真不应该让他去出这个头……”青年听了这话，愈发烦躁起来，忍不住左右踱步，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么。

远远的草地上躺着的那位貌似在不经意间抓住了一只什么，喊着青年的名字叫他过去。

草长莺飞，这正是一片大好时节。绒绒的枝条抽了芽，藤蔓缠绕在树干上，随着风抖露着自己新长出的叶子，一副憨态可掬之感。这初春的朝阳也毫不吝啬地透过茂密的新叶，肆意地泼洒在一滩草地上，和草地上的人一如往昔的脸上，倒是让他的笑容多了一丝春天的生气。

青年强忍住心中的担忧与难过，慢慢地走了过去。

“戚芩。”他不高兴地俯视草地上的人，“你能不能关注一下自己！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吧！”

戚芩假装自己没听到这句话，捶了捶他的后背抱怨：“走这么慢干什么呢？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青年撇撇嘴，紧皱的眉头松了一点。

戚芩看他这样，颇为好笑：“你别急了……过来点，我给你看个东西。”

青年听闻这话，凑了过去看看，惊讶的睁大了那双本就不小的眼睛。

“你从哪里抓来的兔子？”

戚芩笑了笑：“它自己凑上来的——傻子，送你了。”

这兔子可怜巴巴地被抓着耳朵，瑟瑟发抖地被丢进青年的怀里。

“你想吃就吃，想养就养吧。”

戚大爷就这么静静地躺着，不看他，把视线焦距到了不知何处的天空。

时间安静了几分钟。青年倒也不急了，就地坐下来，安抚着怀里可怜的自投罗网的兔子。

“你说说，我活了这么些年，这大江大川又有什么没有看过呢？”戚芩说，“可惜的是，只有幼年的时候有时间不带任何负担地去欣赏了——当然，还有现在。

你也不必担心我，我倒觉得这近百年早已足够了。寒岩已经死了，这江湖又会有不短的和平，那群老家伙肯定不觉得有什么不值得。”

他翻了个身，直直地对着青年，语气是难有的温和：“说不定我在下界也能找到朋友呢……你说是不是，小独狼？”

听完这长长的一段，青年的嘴角下撇了一些，却又有力气瞪了他一眼，但眼睛波光粼粼的，没什么杀伤力。他自觉丢人，忙不迭地带着兔子跑了。

戚芩笑着看了看他离开的背影，摸摸自己泛紫的嘴唇，就这么在草地上闭上了眼，睡着了。

戚芩有些奇妙地看着自己通身泛着紫黑色的躯体，在头顶上慢悠悠地飘了飘。

他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身轻如燕的感觉了——即使这有些轻的过分。

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发现，江湖共震。

他看着他的身体下葬，身着黑衣的青年在他的棺前留下了这辈子第一次的泪水。

他看着人们议论着他的死亡，那些黑白色的脸上充满了震惊、担忧、遗憾、悲伤。

他看着那只兔子被养得膘肥体壮，生下了一窝崽崽。

他看……不看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告诉他，他要走了。

他一路地飘着，路上遇见的鬼魂很多，他也时常走走停停。

“兄弟。”一个鬼魂看见他，飘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手从戚芩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他也毫不在意地对他说，“我很少见到这样浓厚的金光啊，你生前是什么人？”

戚芩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鬼了，同样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戚芩。认识么？”

“哦哦！戚爷！”这鬼魂也是不认生的主，哈哈笑了几声，“这可是见笑了，谁不认识您呢？”

同是死鬼的两个人迅速地打好了关系。

“我在人间待了十几年了，没想到居然遇见了戚爷。”鬼魂唏嘘，“真是生前修来的福分。”

“哈哈，我们现在都是鬼了，也不必说这些。”

“也是。”

戚芩有些好奇：“你在这里待了十几年？”

“对。”鬼魂钉子户承认，“如果你不去黄泉河口，或者你没干坏事沾上浑浊之气，死神也很少能发现你。话是这么说，但也不是每个灵魂都能忍耐来自黄泉的吸引的。”

他怅然：“我也只是想看看自家人过得怎么样……可能是执念使我抵抗了这股力量。说真的，我是真的不放心，谁知道下辈子投胎会投在什么时候呢？也许那个时候家人早已化为黄土一捧，但我早就忘却了。”

他絮叨不止，戚芩倒也耐心听着他说。这鬼魂不愧于他鬼界钉子户的名头，小道消息知道的倒是不少。说完他生前的家人，他对他说起了听闻来的下界的事。

“现在下界有两个引渡人了。”鬼魂说，“而且，其中一个早已经过了九百九十九年的时间，但他还没走呢。”

“其中有什么说法吗？”

“引渡人都是无魂之人，他们的魂被黄泉水引走，压在了魂树下，所以他们需要九百九十九年的时间，才能取回灵魂。”

灵魂瞎编的头头是道：“听说他是为了等一个人，真不知道是谁这么不幸被引渡人盯住。”

“……是吗？”

戚芩表示自己有些好奇。

第7章 七

-7-

“这……就是黄泉河口吗？”

戚芩不久前拜别了鬼界钉子户，跟从着自己内心的愿望，无师自通般的来到了黄泉河口。

黄泉河口是黄泉的下游。说是下游，反而处地较高，所以这黄泉水倒是向上流动，是在人间看不到的景观，更不用说这黄泉之辽阔了。

戚芩倒也不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毛头小子了，可惜这黄泉之大，像是一棵树突破了石崖，使灵魂眼界豁然开朗。

可惜只能在死后看到这独有的景象了。

戚芩摸摸下巴，心想。

这时死神不知从哪一滴水里冒了出来，看到戚芩的时候愣了一愣，对他微微点了点头，充作是打了声招呼。

戚芩回给他一个微笑。

说实话，虽然这辈子他是第一次来到下界河口，但看到死神身后的镰刀沾着的浑浊之气，他就明白了这位没有脸只有眼睛的大哥是谁。

戚芩看了看死神脸上那对金色的眼睛，一脸的一言难尽。

死神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也不多说些什么，勾着他就向上游飘。

这种被勾着肚脐的感觉实在不太令灵魂好受。戚芩像个孩子似的不满地看了看死神，又不禁对自己哑然失笑，这黄泉水逆流，是不是会改变人的心理年龄？

这黄泉水淘淘流尽，戚芩跟着死神缓缓地飘近了下界。这里是他生前从未见过从未到过的地方。也不知怎么能藏的这么好，还是只有死魂才能看到，这下界的一切，竟都像海市蜃楼一般，在他的面前铺展开来。

“以前有生魂来过这里吗？”戚芩问。

“有。”死神沉默几秒，嗯了一声，冷酷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戚芩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浓重的不知所以的嫌弃。

“……是谁？”

死神像是凝固了的影子一样，对戚芩摇了摇头。

既然死神不说，戚芩便明白自己问不出些什么了。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头转向这片他不熟悉的土地，看着远远的地方的那棵枯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那棵树上看见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果子，流淌着微微的白色烟雾，与这片漆黑的山野格格不入，看起来明显极了。

不待戚芩深思，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已经到岸了。

死神那金黄的眼睛颇有深意地看了看戚芩，对着那个撑着竹杆的人点了点头。

那人安抚地对着戚芩笑了笑，介绍自己：“我是引渡人，逢秋。”

“你好，我是戚芩。”戚芩微笑地跨上了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