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含西岭(4)
少年见她走远了,才小声道:“何苦。那两位,本就是有婚约在身的。”
千秋雪耳力极好,逆着风也听的清,这话比风刀子更蜇人。
生生的划出一道血口子。
也是,她待她那样好,她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第9章 第九章
听说扬州水土养人,他就把小师妹带到扬州,陪着伴着,找药,找医生给她看病治毒。
此毒无解,却可压制。
中毒者需不惊不怒不喜不嗔不怨不恨,又不能使用内力,不然反噬起来,比中毒还吓人。
灼灼那夜本好了大半,至少可下地行走,只是用了轻功,想快点去见千秋雪,哪知道伤得如此厉害。
她昏茫之时,强提起精神告诉景行,让他去找千秋雪,告诉她别等了。
景行应了,但他没去。
他去,才是傻子。
他与灼灼有婚约,虽是玩笑,他却当了真,小心翼翼细心呵护了二十多年,到头来却被一个小孩捷足先登。
他是个男人,不是个圣人。
这让他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我徒弟还没来看我?”灼灼问道。
“没有。”景行道:“再也不来了,也说不定。”
“明天就来了也未可知。”灼灼固执道。
“好,”景行都依她,“风大,我们回去吧。”
景行这两年来明教与扬州两头跑,却很满足——能看见灼灼,他就很满足。
灼灼就是灼灼,不是任何人的。
不是他的,也不是千秋雪的。
“师哥,”灼灼收紧了衣袍,道:“你从小对我就好,从不骗我。”
景行嗯了一声。
“那时候淇澳欺负我,你也帮我出头。”
想起没有千秋雪的往事,景行淡淡地笑了。
灼灼露出一个分外古怪的笑容,道:“那么,师哥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去找秋雪?”
景行一滞。
“我就知道。”她笑了,“那么,秋雪现在在哪?”
景行沉声道:“可能死了。”
迎接他的是凌厉的鞭子,他一把握住了,不顾手心被抽得血淋淋,“灼灼,师哥待你如何?”
“你太好了。”灼灼咬牙道,一把抽回了鞭子。
“因为皮相?”
灼灼轻笑道:“哪里,师哥也是俊逸非凡的美人,可我就喜欢我那徒弟,废物也好,狠毒也罢,我都喜欢。”
不知何时,她身后已经没了声音。
灼灼回房时发现门缝里有张纸,是苍劲的一篇小楷——急事,勿念。景行。
灼灼团了团,顺手扔地上了。
她要是念,就疯了。
她打算再在扬州待几天,这几日她心神都不定,权当静心。
她再没见过景行,因为是诀别。
她未曾想过,再回明教的原因是,师与兄皆亡,她去处理后事。
这么多年了,岷山的雪还是半点没化。
灼灼轻车熟路地进了灵堂,一路上有无数人劝她节哀。
她是要节哀的。
灼灼面无表情地把纸钱扔到火盆里。
她后来才知道,景行的急事就是师傅暴毙,他怕她受不住,一个字也没提。
后来,他回来了,也死在了这。
灵堂里只剩她一个人,她拿着剑站起来,道:“谁在那?”
第10章 第十章
“是我。”女人轻轻的声音听起来像叹息。
千秋雪从阴影中走出来,道:“师傅。”
两年不见,她更好看了,白得透明,似乎见不得光。
秀弱的手腕好像连剑都拿不住,实际上的能耐却没人知道。
“好久不见。”
她看起来很难受,可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软软的好久不见。
“你杀的?”灼灼问。
“我说不是,师傅信吗?”
两年前,她也这样问过,灼灼说信,可转眼就把她抛到了一旁。
“我信。”
千秋雪低笑着,像个小钩子,“是我杀的。”
雪白的剑光照亮了灼灼的脸。
千秋雪只见过她拔两次剑,一次对淇涟,一次……对她。
灼灼拔剑,是因为起了杀心。
“方教主毒死了我父亲,又杀了我哥哥,我为何不能杀他?”千秋雪不解道,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茫然。
“他枉为我父亲之友,与我母亲有染,”她的笑越来越大,眼神却如同岷山冰雪,诡异极了,“还生下了我这么个杂种。后来我父亲知道了这事,母亲抑郁而终。他以为是父亲杀了母亲,又毒死了父亲,杀了大哥。”
“他怕我为家人报仇,断了我的筋脉,又假仁假义地救出我,殊不知,我已经知道那是他。”
千秋雪摊手,“我发现淇澳也要杀死教主,那怎么行?那是我要杀的,所以我杀了他。”
“你简直丧心病狂!”灼灼怒道。
“是啊,我就是这般。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只有师傅对我好,”她眉眼弯弯地看着灼灼,“我后悔了,我看你那么难受我真的后悔了,我想就此罢手,可你……”
她温柔地说,眉宇间一片化不开的郁色,“为什么要骗我!”
温柔的画皮撕裂,残存的只有怨恨与疯狂。
“你要我的命,我都可以心甘情愿的给,可你为什么要骗我?”
灼灼看着眼泪从她霜雪一般的面孔上落下,用手轻轻地碰了,道:“因为,我不喜欢了。”
“我后悔了。”她说:“我要是早知如此,我当年,就是亲手杀了你,也不会留你到如今。”
“可惜。”千秋雪说:“这世间没有后悔药了。”
混杂着怒意的剑从面前刺来,她不动不躲,心中竟只剩狂喜。
死在她手上多好,死在她手上,她就能一辈子记住她。
怨也好,恨也罢,终其一生,也忘不了她。
没有疼,只有血。
灼灼的血。
不惊不怒不喜不嗔不怨不恨。
要她如何做到?
反噬之力顷刻间就要了她的命,经脉寸断,连挣扎都没有。
千秋雪眼睁睁地看着她倒下。
她愣了很久,才发现师傅倒在了她面前。
人死,怎么这么轻易呢?
说笑的吧。
“师傅,你起来,地上凉。”她说。
“师傅,你别闹了,吓到我了,师傅。”她学着少年时的口气。
“师傅?”她颤抖地把手伸向灼灼。
没有鼻息。
她想了想,把人抱起来,朝岷山走去。
她把尸体放在树下,然后去买了十几车火油,一口气浇到树旁边的雪地上,然后轻轻地吹了吹火折子。
天空一下子亮了起来。
热力让冰雪消融,露出黑乎乎的土地。
那桃树原本被盖在雪中,半死不活的花骨朵探出了头。
千秋雪把灼灼抱在怀里,拢着她的头发。
“师傅,”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看,花开了。”
花真的开了。
“师傅。”
花落在灼灼的脸上。
血把她的白衣都染红了,比桃花更好看。
“师傅。”
她用手挖出了个坑,把人放进去。
大火席卷而来,他觉得热,又觉得冷,下半身早已没了知觉。
她可以死得这么不讲究,可她不行。
她把雪与土盖在灼灼身上,在盖上脸之前,轻轻地亲了她一下。
大火蔓延。
不远处的河内,仍有大船往来。
……
大火烧了十七天,火灭后,有明教弟子上山查看,树都烧光了,在原来的、老桃树的位置,有一具焦尸。
再探,树下所埋之人竟是灼灼。
尸体还未腐烂,头发上尚且落着桃花。
明教弟子将灼灼尸身带回宗祠埋葬。
至于那具不知名的尸体,就埋到了老树下面。
作者有话要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