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邪(6)
“什么客……咳。”陆子岈卡了一半,直接放弃了装蒜,假装没听出来对方已经知道他白天在客栈东躲西藏的暗示。临江客栈并非简简单单做着客栈的生意,名为“临江”,既是与江湖休戚相关,江湖上复杂的真真假假的消息都能从临江客栈打听到一些,想来祁瑜白天去也是为了这件事。
陆子岈转过头,凉凉地瞥了一眼陆衡,说:“也好。”
陆衡打了个哆嗦,百口莫辩。陆子岈若是一个人,管谁盯上,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毫无顾忌,现在带了个不着调的,只好面对这朝廷大将,又被刚才这一出搅得有点憋气,现在看他都只用眼角,陆衡脸皮再厚,都被他的眼神戳得有些心虚,努力朝陆爷讨好一笑,扯出了个有生以来最乖巧的表情。
倒是祁瑜,低头给了他一个和风细雨的温柔笑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衡觉得祁将军问出这句话之后,陆子岈的上半身好像往他们这边微微倾斜了一点。
他大大方方作答,祁瑜喃喃念了两遍“陆衡”,继续问:“你今年几岁了?”
这次不用猜测,陆子岈跟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两步跳到他们身边,胡乱将陆衡往身后一摁,正好又摁在脸上。
陆衡七手八脚地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掰开,两眼无神地想:“这几年对东村的狗蛋家好难道都是一厢情愿吗……”
陆子岈:“那个……咳,十五,今年十五了。”
陆衡:“……”
祁瑜还是微笑:“那这孩子,长得有点慢啊。”
陆子岈:“是是是,养山上难长。”
祁瑜:“陆兄明里暗里的产业不顺利吗?手头紧?”
陆子岈:“没有没有,一切顺利。”
祁瑜:“那为何要藏在山上呢?”
陆子岈:“……”
祁将军打仗不单讲求武力,更重要的是战略。
陆子岈袖口一紧,是陆衡扯住了,心里慌乱地直面了几个诸如怎么办、怎么跟孩子解释等等问题,僵硬地转过头,发现陆衡脸上明晃晃的难以置信——你居然有钱!
陆子岈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带着“儿子”,顶着一张大难临头的脸跟着祁瑜暂时住进了将军府。
祁府很大,但是并不奢华,颇有点一丝不苟的感觉,等他们到达的时候该睡得都已经睡下了,一个老管家给他们引路。
陆衡并不清楚祁将军手握沉重的兵权,是能说一不二的人物,发现祁府没几个伺候的人也并未觉得奇怪,走过清冷的长廊时,能看到院中一排整齐排列的兵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将军府跟祁瑜一样,正气凌然,让他不自觉地扬了扬嘴角,产生一种即使天崩地裂也无畏的安定感觉,突然想到白天看到的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公子,有那么点期待能捉弄一下他。
期待归期待,陆衡在霁云山上也从没早起过,睡到日上三竿是习以为常的事,到陆子岈看不过去,把他从被窝里挖出来时也并没有那么难受。陆子岈骂归骂,也不舍得真把他一脚踹下去,拎他起来时仍是轻手轻脚的。
第二天一早,陆衡基本是在房外的鸟语和房内的花香中醒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才想起自己不在霁云山中,从床上一跃而起,抹了把脸就神清气爽地推开门瞎逛去了。
偌大周正的祁府,也并没有让陆衡产生好好走路的想法,刚出门,就纵身跃上了屋顶。
阳光正好,万里无云,景色疏阔。陆衡斜躺在房顶,前院尽在眼下。
院中的少年换下了贵公子的广袖衣袍,换上一身紧袖窄腰,手腕处用布条扎紧,长发高高束起,背对着他,握着一把窄刀,面对他的父亲。
陆衡一笑,是个小祁瑜。
陆衡的轻功若能到陆子岈的水平,院中两人都难以发觉,祁越的功力若再深厚一些,也能发现陆衡蹩脚的窥探。
祁瑜微微抬了头,朝陆衡的方向弯了弯眼睛。
“糟糕,被大将军发现了。”陆衡乐滋滋地想道,越发大胆地盯着两人练武。
祁瑜一手背在身后,刀未出鞘,从容应对少年的攻击。祁越的基本功练得扎实,在面对强大的对手时,没有怯懦,也没有逞强,出招显得冷静又有条理,一步一步仿佛在分析复杂的棋局。
少年躲过父亲的一招横刀试探,后退一步,反手持刀柄,滑出漂亮的一刀。陆衡坐了起来,这是昨晚祁瑜使的那招!祁越出这招仍是青涩,但已初具刀法的凌厉,可惜力道不足,被祁瑜轻巧挡了回来,向后退了几步。
祁瑜将刀放至旁边架上,抬起头,朝陆衡招了招手,祁越随即转头,超他的方向看来,少年脸上出了汗,白净的脸上略有些红润,阳光下多了几分朝气。
陆衡得了召唤,摇着尾巴从屋顶上跃下,轻盈平稳地落在两父子身边。
祁瑜忍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陆衡的脑袋,得到一枚讨好笑容和甜甜的一声“祁叔叔”。
不远处的百年大树上晃晃悠悠飘下了一片叶子。
祁越举手投足的礼节都接受过最正统的教导,无时无刻记着持重,但眼中还是露出了点好奇,眼前这个从屋顶上飞跃而下的少年看着文气乖巧,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憋着一点不规矩的坏,生动得有趣,他不由地对他笑了笑。
☆、第五章
陆衡给人的感觉很矛盾,看着清秀安静极了,可一接触马上会发现这孩子皮得不行,像无害的小猫,不会心生厌恶,只觉得生机勃勃,但陆衡其实从小并没接触过什么同年纪的孩子,偶尔去村里也只是不被发现地逗一下孩子群,如小猫般,只是伸一下爪子,就跑远了,既渴望又保持距离。
祁越却老持地像个大人,待谁都温文尔雅,给天真的孩子甚至成人一种和风细雨的错觉,可是一经细想,他的喜怒哀乐,都不曾明显表露,用一层周到的礼节隔绝了他人。
祁瑜简单地给两个孩子做了个介绍,玩味地看了看他们,哭笑不得地发现,陆子岈也好,他也好,似乎都没有在性格上带给他们什么影响,还是各照各的天性长大了。
陆衡两眼放光地瞥了一眼祁越的窄刀,这么明显的做作法,对付陆子岈是不管用的,毕竟是磕磕碰碰亲手带大的,基本上能用一撅屁股就知道拉什么屎来形容他对这小子的了解。
可是祁瑜对他很心软,心软到问了一句:“想跟他比试比试吗?”
陆衡把眼睛弯成了月牙:“嗯。”求之不得。
祁越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自己父亲,他倒不介意跟人比试,只是祁瑜从来没主动提过这种建议,一来有些欺负别人,二来小孩子切磋确实也没什么意思。
陆衡到一旁挑挑拣拣拿了一把木剑,祁越还刀入鞘,收起刀锋。
祁瑜好整以暇地抱着胸站在一旁,而陆子岈……陆子岈躲在一旁的百年大树上,有点紧张。
陆衡所有的招式剑法都是陆子岈教的,走的是灵动诡谲的路数,并不适合硬碰硬,碰上祁家的刀,目的若是单纯为了比试,而非克敌制胜,就非常被动,何况陆衡还小,更加力有不逮。
但是他根本不在意,木剑出招十分挑衅,刻意刁钻,意图引祁越反击,他想亲身体会一下那招的刀锋,也想看看这个斯文的小公子会不会生气炸毛。
祁越专注地避开纠缠不休的木剑,几乎有点缩手缩脚,将目光从剑上移到眼前少年暗藏笑意的脸上,真是……会胡闹,他拿捏着分寸卡着木剑一挑,陆衡右手一松,剑落到了左手上。
祁越偏了偏头,心道:“左手剑?”
练武之人有自己惯用的手,但到一定程度,双手使招都不会太弱,大多高手还会刻意练一练左手持兵器,但一般不会是他们这个年纪就开始,他们连右手都还没练利索。
陆衡朝他邪气一笑,一剑直击刀鞘,小猫露出了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