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纪之海(108)
曹琛觉得,要去就去个最高处,可他抱着甄蓁推开自己房间大门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住的三层已经开始漏雨了,噼里啪啦,滴滴答答,就是澡堂子水不痛快的那种漏法。这屋里已经没法呆人了。
曹琛和云铎互相看一眼,抱着甄蓁扭头跑到了二楼云铎的屋里。
这间屋子的窗也不牢靠,已经有水吹进来,屋里也是潮潮的。好在云铎的床铺离窗子有点儿距离,看着还安全点儿,那也就暂时在这儿吧。
曹琛把甄蓁放在床上,这一下子劲头儿有点儿猛,好像是震了她的伤口,甄蓁低低地□□了一声。
云铎冲过来,小心翼翼地托住甄蓁的头,把她稳稳地放妥,他回头白了曹琛一眼。
曹琛一抖手,又觉得刚才自己脑补妹被人遗弃,后半辈子流离失所,纯粹是自己内心戏太多了。
云铎没好气儿地从曹琛手里把那些布条子抢了过来,慢慢地给甄蓁把还在出血的口子都包上了。他的手势很慢,嗯,就是文物专家维护流落民间遭了大罪的传国玉玺那种,喘一口大气都是亵渎了她的手法。增一分力怕伤了她,减一分力怕包不严。
这般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甄蓁被冲洗干净的伤处还在渗血,还有淡黄色的液体跟着流出来,在明灭的蜡烛光下,闪着不吉祥的光。
她紧紧地闭着眼,微微蹙着眉。
可怜前两天还是如珍似宝,前呼后拥的甄小郡主,现在浑身滚烫地躺在这么个湿乎乎屋子里里,一灯如豆,全身血刺呼啦的口子都是用沸水消毒过的破床单儿包上的,也算落难凤凰,命运多乖。
这环境简陋得让曹琛觉得应该演个穿越戏。
曹老师摇头叹息:哎……这医疗水平,估计比唐朝也没强到哪儿去。你们这帮不觉景儿的现代人,还一天到晚快穿慢穿的忽悠着自己玩儿,也不寻思寻思,没有人家伟大的抗生素,咱能活到三十五么?
被安顿好的甄蓁是越烧越高,曹琛翻出来前两天为了给云铎量体温买的体温计,好歹二三戳到甄蓁脑门儿上。果然有料,刚刚挨上甄臻的皮肤,蹦出来的数字就是40起跳的。
曹琛都没敢多测,迅速把手缩回来,体温计上已经显示42了。
曹琛扭头问云铎:“怎么办啊?”他真是有点儿六神无主了。
云铎说:“找凉水,给她擦,物理降温!”
云铎消失在门口没有两分钟,曹琛就听到他一声怒吼伴着踢翻了脸盆的声音:“王八蛋!”
曹琛吓得一激灵:“我的弟弟啊,您又怎么了?”
云铎拿着空空的盆子冲回来:“断水了!”
曹琛看了看外面瓢泼一样灌下来的雨,心里觉得异样滑稽,楼底下都要淹了,这儿没水了。
他慨叹:“你说咱们家什么风水啊?这次回来不是你伤就是妹子伤。”
云铎冷冷地说:“外面是风,天上地上海上都是水。你说什么风水?你跟我个共=产==说风水?我是无神论者!唯物主义知道吗?说哪儿有水或者酒精是正经的!”
曹琛扇了自己一嘴巴子:“得,算我没说。”
冰箱已经是黑了,里面还存了几瓶依云。这是曹琛买回来做湿蒸用的,云铎当时还笑他事儿逼。现在可成了缺宝儿了。
曹琛本来想着留着慢慢儿用,云铎二话不说开了两瓶儿倒在脸盆里。
曹琛跟云铎抢了半天,才护下来最后三瓶儿:“你不喝我不喝,一会儿甄蓁渴了,你给她喝雨啊?”
云铎想想也对,才放过矿泉水。
他再不说话,只是用干净的布,不停地蘸了凉水在甄蓁的额头、脖颈、腋窝和四肢上擦,企图把妹子骇人的体温降下来。
云铎擦得又认真,又轻柔,他不停地擦着,可是没用,一点儿用都没有。
无论他怎么擦,床铺上的甄臻依旧是滚烫滚烫的,她的脸颊泛出了妖异的玫红色,嘴唇烧得干裂起皮。再后来,甄臻连含糊的□□都没了,她的眼角儿,有潮湿晶莹的液体,缓缓地淌了出来。
云铎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突然紧紧地把甄臻搂在怀里,魇住了一样用力地摇晃着她:“甄臻……甄臻……不要死……求求你了……不要死……”
曹琛冲过去掰云铎的手:“云铎,云铎,你放开她,你放开她,妹子要喘不上气了……她要真是脑损伤哪儿经得住你这么晃啊!你放开她!”
曹琛在云铎耳边喊了好几遍,云铎才慢慢地明白过来了,他长长地喘了两口气,随着曹琛的力气,轻轻地把甄臻放在了床上。
被这么狠狠地折腾了一番,甄臻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她只是软绵绵地躺在那儿,呼吸都停止了一样地安静。
云铎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曹琛:“我要杀了林菀!我一定要杀了她!”
曹琛认真地看了看云铎,他吞了口唾沫,狠狠给了云铎一巴掌:“住嘴!妹子还没死呢!”
云铎让曹琛打得有点儿蒙。
曹琛瞪着云铎:“别胡闹。你也不是十八了!妹子还没死呢!你个大老爷们儿打起精神来!”
云铎慢慢地垂下了头,曹琛打赌自己看到了兄弟哭得鼻涕眼泪的脸,他小孩儿似地,无限委屈地跟曹琛说:“可是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我都要把她擦破了,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哥……我一点儿办法都没了……”
曹琛一把把云铎搂到了怀里,他回头看了看甄臻,鼓足勇气伸出手,抹了抹妹子的眼角儿,蘸了点儿她眼角儿液体放在嘴里尝了尝,分明咸涩!
曹琛长长地舒了口气:“云铎,那是妹子的眼泪……别怕,是泪水……”
云铎的身子在曹琛怀里僵了僵,好一会儿才软和下来。
曹琛慢慢地拍着兄弟的背:“没事儿,没事儿,她死不了。妹子死不了。她祸害一千年,她且死不了你放心。”
云铎低着头不说话,曹琛能感觉出来,兄弟在瑟瑟发抖。
曹琛就这么拍了云铎的肩膀好一会儿,觉得手脖子都酸了。这要是甄臻呢,保不齐就能哄着云铎一宿。
曹琛是真没这个耐心法儿,看着兄弟那怔忡的样子,曹琛“呃”了一声:“你……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去……把窗户加固了!别在这儿哭了,惹得我……嗯,不……惹妹子心烦。”
云铎吸了吸鼻子,莫名所以地“啊”了一声。
曹琛信手一指:“加固一下窗子!你不怕玻璃掉下来……嗯,你就不怕掉下来砸了你的心肝宝?”说着,他从房间外面找出来云铎他爸爸当年的工具箱,递给自己这傻弟弟:“去,干活儿去吧。对,把她放下。好好地放在床上。反正,你现在帮不上她。别擦了,妹子都秃噜皮了!”
那天,曹琛指挥着癔癔症症的云铎拆了他爸爸当年亲手打的长条儿桌子。叮叮咣咣给这屋的窗户钉得跟巴士底狱实有一比。
哥儿俩又去给三楼漏水的地方,垫了大大小小的盆。
后来,曹琛又热了稀饭,强逼着云铎喝了下去。
最后,他才陪着他回到了,甄臻躺着的房间里。楼上滴水,楼下汪洋,他们也实在是无处可去了。曹琛很希望云铎能在这儿睡一会儿。手机没电了,窗外一片黑,早不知今夕何夕了。这一番折腾下来,他们俩都精疲力尽。
妹子依旧在床上安静地熟睡。
屋子好黑,她的面孔反而雪白,那种白很好看也很诡异,仿佛是一切生命能量燃烧殆尽之后的白茫茫,一无所有。
红色的蜡烛,照得她的长发闪闪发光。
她身上盖着曹琛那床昂贵的湖蓝色锦缎凉被,四角坠曳着浅银色的流苏。
甄臻一动不动地平躺着,胸口连微弱的起伏都欠奉,整个人唯一有点儿血色的就是她干裂的唇。这样的甄臻,真的好像故事里被诅咒的小公主。
她已经在城堡里沉睡了一百年,只等着她的心上人出现,用轻柔的吻唤她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