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258)
一双满是青筋的手慢慢的从里面探了出来,它们抓住地上的草根,艰难的将身子带出铜鼎。
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儿扶着腰艰难的站了起来,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冲两人嘿嘿的笑着,笑得那具驼得厉害的身体都跟着抖动了起来。
“我们上当了,孙怀瑾看来已经能从鼎里出来了。”程牧游声色肃然。
“你敢骗我?”晏娘瞋目切齿,五根细长的手指一把卡住那老头儿的下巴,直掐的骨头咯吱作响。
老头的脸登时涨的通红,手臂胡乱挥舞着,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要被活生生掐死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松了下来,身体突然缺少了支撑,他向后一仰,翻倒在地上。
“说说看,那老道为何要杀孙怀瑾,我可不相信他是为了解救天下苍生。”她的声音变得又硬又冷。
老头儿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发出一声长长的冷哼,“他当然不是,说来说去,他还不是为了我师父手里那几十条人命,他做的恶事,远远比师傅多得多,看他脖子上那条疤就知道了,那么粗的一截,全是冤魂留下的痕迹,他要不想尽办法为自己续命,早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
程牧游心思一动,原来,那老道真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他之所以杀孙怀瑾,不是为了济世救民,而是为了争夺他孙怀瑾口中的那块肥肉。怪不得晏娘方才那么生气,原来,竟是自己搞错了状况。
“我早看出来了,你们这些当官的,表面上一个个道貌岸然,实则还不是同我们这些亡命徒一样,手上沾满鲜血。”老头儿嘶嘶的冷笑。
“你憎恨官府,所以才故意将王城的尸体弃在街市,就是为了向官府示威,”程牧游眉头一皱,“等等,你的意思是,那老道是公家的人?”
“他当然是,他腰上挂着的是”
话没说完,头突然一歪,软绵绵的耷拉在肩膀上,他的脖子被晏娘扭断了。
程牧游大吃一惊,他扭头看着晏娘,发现她一只手还握着老头儿的脖子,眼睛却在看着自己,目光坦然,毫不掩饰。
如此对视了一会儿,程牧游率先将目光从她身上撤离,现在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或者说,在这个时刻,他已经意识到,她身后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复杂的多,沉重得多,他自己都不清楚,到了拨云见日真相大白那一天,他是不是承受的起。
“大人,”晏娘把老头儿的尸体甩到一边,慢慢踱到程牧游身边,“没话想问我?”
程牧游看着她,心情五味杂陈,然而只是一瞬,他脸上突然浮起一个淡淡的笑,英俊的脸庞慢慢的放松下来,“姑娘做事自然有自己的理由,现在恶人不得善终,程某也就放心了,只是,”他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双浓眉骤然一拧,“胡家还有一个人跑了。”
“还有?”
“这老头儿的孙子,胡靖的儿子,他和孙怀瑾一起跑掉了。”
***
狭窄的老山道,弯弯曲曲,阴森可怖。月亮被涌来的黑云遮盖,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面透出一层含混的暗色光晕来,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缓慢低沉的沙沙声,衬托着夜的静谧。
山路上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埋首赶路,那是个垂髫小孩,头顶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身材圆润微肥,胖胖的脸蛋上嵌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就年画上的娃娃似的,可爱灵动。只不过,他脚上腿上沾满了泥巴草根,右边的鞋底也烂掉了一半,一看就是经过长途跋涉,走了很久的山路。
前方有几点豆大的灯光,在夜风的吹动下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小孩儿看着那几点灯火,嘴角噙出一个诡谲的笑,他朝旁边的树丛里轻轻喊了一声,“前面有户人家。”
草丛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里面探出来,五指蜷曲,指尖在泥泞的山路上试探着动了几下,朝小孩儿的方向挪了过去。
月亮终于冲破了云层的束缚,不过,它刚刚探出头,就被下面诡异的一幕吓得重新缩回了脑袋:一只像蜈蚣似的东西正跟在一个孩子的脚边,在山路上蹒跚爬行着,可是,仔细望过去,却会发现它并不是虫子,因为它的体型远比蜈蚣大的多,身体有一人那么长,像是一根被粗糙的人皮包裹起来的肉条。脑袋是一个白眉白须的古稀老头儿,脸皮皱的像核桃,嘴角扯向耳朵,凝固成一个僵紧且诡异的笑。身体两侧,那八根在地上徐徐爬行的东西也不是蜈蚣的步足,而是八条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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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相伴
胳膊苍白僵硬,长短粗细不一,用起力来极不均衡,所以它爬起来显得颇为怪异,虽然速度不慢,但是一脚深一脚浅,晃晃悠悠,甚是可笑。可即便如此,它还是跟在那孩子身后,沿着崎岖的山路,费力的朝前面一座闪着烛光的院落爬去。
“笃笃笃。”门被敲响了。
院中的人打开门,看到那个小孩子,略有些吃惊,毕竟月黑风高,深山老林,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形单影只的站在门外,着实有些不合常理。
“这小孩儿,怎么自己一个人到山林里来了?”
小孩抬起头,苍白的脸蛋飘上一个虚弱又有些邪气的笑,“现在是一个人,再过几日,就不是了。”
院中的人还在品味他这句话的意思,可是凉风一动,一个黑影突然从小孩身后窜出来,朝他扑了过去。
将染满鲜血的手从最后一具尸体中拽出来后,那像人又像蜈蚣的东西抖了两下身子,甩甩脑袋,八条手臂贴在地上不动了。
小孩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停在一口放在墙边的棺材旁,他朝那棺木踢了一脚,嘴里嗤笑道:“这家人的老人倒是懂得未雨绸缪,这么早就把棺材给自己备上了,只不过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棺材是有了,却没人为他敛尸下葬,实在是好笑。”
身后的东西发出一串“呜呜哇哇”的怪叫,小孩儿回过头,盯着它看了半晌,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如此一来,那沈青就再也逃不掉了。”
***
史今走进内院时,蒋惜惜正站在一株合欢树下,对着一蓬蓬红雾一般的合欢花发呆,偶有花瓣飘下,落在她的头顶,她却不为所动,依旧这么怔怔的站着,仿佛画中的女子一般。
“大人睡了?”史今怕惊到她,压低嗓子问了一句。
蒋惜惜回过神来,“睡了,他和晏姑娘在山里找了两天,身体已经劳累之极,回来就睡着了。”
史今“哦”了一声,抓抓脑袋就准备离开,可刚走出两步,就被蒋惜惜叫住了。
“史大哥,我走的这段时间,府里可曾发生了什么吗?”
听她如此问,史今又走了回来,他站成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你走的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可多了去了,大人为了你汴梁新安两头奔波,我们哥俩也着急,一边儿要防着朝廷派下来的那些人,一边又担心那于家公子真的把你娶走了,还有啊”
“史大哥,”蒋惜惜打断他,“我想问的是,晏姑娘和大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
史今一愣,眨巴了几下眼睛,“你去蜀地的消息,大人只告诉了我们哥俩,让我们对外谁都不要说,我当时奇怪来着,因为朝廷派下的那几个人三五不时的会来府里一趟,名为商量婚事,实则就是为了监视你,你这么一走,他们人来了,新安府可该如何交代呢?可当我把疑问告诉大人时,大人只淡淡一笑,说他自有打算。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因为你不在,我便想着由我来送迅儿去书院,可是还没走到府里,就看到一个女人拉着迅儿的手从石阶上走下来,而大人,就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两人离去。”
“那女人是谁?”
“是你。”史今说着露出一个鸡贼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