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279)
何胥盯着满地的碎瓷发呆,遥记那年初遇,她穿着一件深烟色牡丹花罗裙,撑着一把油纸伞从雨雾中慢慢走来,美的不若真人。
他茫然四顾,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窗口的一道光束落在地上,化成一个又圆又亮的光圈。他仿佛在那光圈中看到了她的样子,抖抖擞擞的冲她伸出手,“淑媛,我说过,你若嫁了人,我便会放手,只要你幸福,我怎样都好,可是,”他缓缓抬起头,五指用力合在一起,“可是,若有人欺负你,若你过得不如意,我定会带你离开,我发过誓的,一定要带你离开。可是淑媛,为何你连让我带你走的机会都不给我,你知不知道,你这么狠心去了,我却要用一辈子来忏悔,悔我当初为何没有强行将你带离程府。”他低下头,声音渐渐哽咽,“我真的好后悔,为什么当时没有将你带走,我好恨我自己”
外面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将何胥从痛苦的回忆中拉了出来,他清了下嗓子,“什么事?”
“大人,宫里死了个内侍,您要不要亲自过去看看?”
***
童倌的尸体是在杏岗上被发现的,杏岗是背靠宫墙的一个小土坡,上面植满了杏树,所以因此得名。
童倌就大大剌剌的躺在一株杏树下面,他的肚子上血肉模糊,肠子流了满地。
“他是在何时被发现的?”何胥在尸身下翻了翻,问站在一旁的李鸿。
“启禀将军,他是今日午时被偶路此地的宫女发现的,那宫女第一次见到死人,吓得跟什么似的,属下们问了她一个时辰了,她还是胡言乱语的,屁都没说出来。”
何胥点头,“不用逼迫她了,她应该就是偶尔路过,所以才吓成这个样子,不过,”他朝四周看了看,“这里血迹不多,我想,一定不是杀人的第一现场,李鸿,你四处找找,看看凶手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比如脚印或者别的。”
李鸿得令下去了,何胥在童倌身边蹲下,锁眉沉思:前日宫里刚进了贼人,现在就有人死了,也不知这两件事有没有什么干系,若是有的话,这件事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还是向上面禀明情况的好,以免日后闹出来更大的乱子。
一边想着,眼睛随意朝旁边一瞟,竟被杏树下一个不太明显的印子吸引住了,那印子四四方方的,已经被来往的士兵们踩得有些模糊,但是何胥还是一眼将它认了出来,这印子可不和前晚他在石山上看到的那个印记一模一样吗。他朝它走过去,左右看了看,果然,那印子不止一个,虽然有些已经被人来人往的脚印磨平,但还是能看出它是一路从山下上来的。
------------
第二十章 疑点重重
“难道真的是同一人所为?”何胥陷入沉思,“难道昨晚那人溜进皇宫后院,就是为了杀死一个内侍?可是这风险未免也太大了些。”
正想着,李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将军,御膳房来了个厨子,他说他知道童倌昨晚去了哪里。”
何胥站起身,他看到李鸿领了个人朝自己走过来,那人见到童倌惨不忍睹的尸体,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上,“怎的昨晚见时还好好的,现在现在却变成这幅模样。”
“你昨天晚上见过他?”何胥上前一步。
“他他托我为他准备一只羊头,所以所以昨晚便来便来御膳房将羊头拿走了。”那厨子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羊头?他要那玩意儿做什么?”何胥不解。
“说是要送人。”
“送谁?”
厨子咽了口口水,“他没明说,但是我开了句玩笑,说你不会要送给翠微殿的那位娘娘吧,童倌他只是笑笑,并未否认。”
“翠微殿?”何胥蹙起两道浓眉,“莫非是花蕊夫人?”
“其实这都是我猜的,童倌他是负责照顾那位那位夫人的,不过他似乎上心过了头,对她吃的穿的都准备的极为精心,有几次,他还用自己的月银让御膳房的人给那夫人多添些好菜,您想啊,大家都知道,那花蕊夫人不得宠,皇上留着她,不过是因为念着一点旧情,这翠微殿,皇上多少年都没有踏足过了。所以,童倌之所以对她这么上心,多半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思,再说了,他对别宫的娘娘可不曾这样过,所以,我们哥几个就总是开他的玩笑,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所以昨晚,童倌到你那里取了羊头之后,就直接去了翠微殿?”
“这小的哪知道啊,不过那羊头挺大一只,昨儿又那么热,他还能掂着它在宫里到处走动不成?”
何胥和李鸿把整座石山都搜查了一遍,终于,两人来到了翠微殿外面,望着前面那扇略微有些斑驳的大门,久久都没有动。
“大人,要不咱们就敲门问问,若是里面的人同意咱们进去,我看我们进去搜查一下也无妨。”李鸿请示他的意见。
何胥瞪了他一眼,“帝后都出宫了,没有他们的旨意,谁也不能擅自搜查皇宫内院,这是宫规,你我岂能不尊?”
“可是,这又不是别的宫殿,这是翠微殿,就是冒犯了里面的那位娘娘,怕是也无人追究的。”
“你这欺下媚上的本事是跟谁学的娘娘终归是娘娘,再怎么不受宠,我们也不能冒犯她。”
李鸿被训了一顿,再也不敢多言一句,他怯怯的站在何胥身后,小声问道,“将军,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这石山上都找遍了,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何胥刚想回答,前面的殿门却慢慢的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婀娜的身影站在两扇门的中间,娴静如姣花照水,“大人,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何胥和李鸿赶紧跪下,“惊扰娘娘了,实不相瞒,内务府的童倌被人给杀了,现在凶手还未寻到。”
门内的人吓得花容失色,扶住殿门才勉强站稳,她抚着自己的胸口,“阿弥陀佛,什么人如此凶残,敢在皇宫后院行凶。”
“娘娘,”何胥行了一礼,“臣冒昧问一句,不知道娘娘昨晚是否曾见过童倌?”
“正是因为昨晚见到他时他还好好的,所以我才会如此震惊。”
“童倌昨晚来过娘娘这里?”
“昨儿个我突然想吃故乡蜀中的一道菜肴,叫赐绯羊,所以便让童倌去御膳房帮我要了一只羊头过来。东西送来后,他就自行离开了,至于他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人若是疑我,尽可到翠微殿看一看,我独居此处已久,从来与人无扰,不想因为一个内侍的死引起什么不必要的争端来。”
她说这话时,语气低低的,带着些许卑微,些许畏惧,何胥听在心里,颇觉得不是滋味儿,于是他赶紧俯身又行了一礼,“娘娘多虑了,臣等哪敢擅自闯入娘娘的寝宫,我们只是例行在此处巡逻,既然无事,那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说罢,他站起身就要离开,刚要转身,却无意间瞟到了花蕊夫人的眼睛,她正凝神看着自己,剪水秋瞳里,泪光点点。
他一愣,恍惚间又想起记忆中的那双眼睛,登时身子一僵,像被人点了穴一般,半分都动不得。
“大人,该走了。”李鸿在一旁轻轻扯着何胥的胳膊,何胥脸上一红,这才回过神来,忙随着他下了山。
“大人,您刚才干嘛呢?怎么还看愣神了?”李鸿在一旁笑。
何胥等他笑够了,这才正色道,“我刚才在杏岗上又发现了那个印子。”
李鸿惊道:“就是就是前晚我们在这里看到的那个印子吗?这么说,杀死童倌的就是那晚溜进宫内的人?”
何胥望向远处,目光如炽,“恐怕,这件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将军为何这么说?”
“六年前,我驻守两浙,那年,有日本商船男女共一十九人在浙江外海遭遇巨浪,漂着到温州平阳,我的上级依令要我将这些人赈遣归国,可是送他们上船的那一天,我却发现少了两人,所以当天其实只有十七人上了船,返回到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