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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鬼事(337)

作者: 沧海一鼠 阅读记录

蒋惜惜垂首道了声是,便重新朝方家走去,来到院门外,起身跃入一只废弃的破水缸中,复又笑着冲程牧游点点头,示意自己一定完成他交代的任务,这才蹲身藏好。程牧游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水缸,不知为何,心里却隐隐升腾起一股不安。

***

迅儿以为自己是被屋后湿热的空气闷醒的,所以他从床上坐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望向窗外的天空:天色阴沉,满天都是厚实的、暗灰色的浊云,风呜呜地吼叫,透过窗户冲进室内,将桌上的宣纸吹得哗啦啦的飞得满屋都是。

他急忙下了床,鞋都顾不得穿,便弯下身子将散落了一地的纸张一一拾起,重新放回桌子用砚台压好,这才走到窗前用尽力气将窗户关上。轻吁了口气后,窗棱上便传来了“嗒嗒嗒”的声响,迅儿朝外看,发现豆大的雨滴已经从天落下,砸在窗台上面,溅起一片片细小的水花。他趴在窗边,看向外面那片灰色的雨雾,心里的慌乱又枝枝蔓蔓的一点点拔高起来:昨晚他便听那些家仆们说家里出事了,至于是什么事情,他们却遮遮掩掩,没有对他言明。而父亲他们几人更是连夜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后来堂叔和小姑姑回来了,看起来哀痛万分,尤其是堂叔,他是被家仆们搀扶回来了,到了家后,便躺在床上无法起身,只能断断续续的发出几声哀嚎,听起来异常渗人。

想到这里,迅儿心里一动:堂婶去了哪里?为何一直未见到她?就连他那腿脚不灵便的伯祖父都在家仆的搀扶下出来了看了堂叔几次,可是这么久了,为何偏偏没看到堂婶的身影?

他心里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什么,可是碍于年纪尚小,终是对于死亡这件事情无法想得透彻,于是,又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继续望着窗外的雨雾发呆。

“呜呜呜呜呜呜”

背后响起一阵低低的呜咽,迅儿猛地绷直身子,两只手抓住椅子的扶手,迟疑了好大一会儿,还是不敢将头转过去。

这声音他听到过,方才在梦里,这虚无缥缈的哭声一直淡淡的环绕在他的耳畔,忽远忽近,似是从遥远的荒原传过来的一般。而他,就是被这阵凄凄的哭声吵醒的,只是醒来之后,他却将这件事忘在脑后。

原来,这并非他的梦境,而是真实的,哭声缭绕,一直在自己的这间房中,从未离开过。

“疼他他”

断断续续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迅儿的右肩旁边,他被惊了一跳,忙朝左边侧过头,不敢看身边的那道暗影,手却不自觉的抚上了脖上的项圈。麒麟玲玲作响,那个湿冷的东西似是被吓到了,移到屋角,却仍是不甘就此离去,还在轻声的抽泣着。

迅儿心中稍稳,手却仍不敢离开项圈,梗着脖子朝屋角处一望,又赶紧将头扭过来。可是,刚扭回来,他心里却猛地一震,再次将头转向屋角,盯住那个飘忽不定的人影,不自觉的脱口说出两个字:“婶婶”

没错,立于角落中那个正在抽泣的人影可不就是岑南英吗?只不过,她的脖子看上去却有几分怪异,似是长了一截。迅儿仔细看过去,这才发现她的脖颈处有一道惊心动魄的伤口,将头和身体切为两段,那颗头颅,竟是摇摇晃晃的飘于肩膀之上,根本没有连住。

“啊。”迅儿叫了一声,两手捂住眼睛,只从指缝中偷望向前方。

就在这时,岑南英却轻飘飘的朝门口“走”去,走出两步,又停下来看他,幽怨的目光中带着些期盼,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是让我跟上去吗?”迅儿将手颤颤放下,轻声冲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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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变

迅儿一路随着岑南英走过穿堂,来到后院,这一路走来,他遇到了不少家仆,可是他们却都没有看到岑南英,只对迅儿叮嘱了几句,说现在雨大,还说什么官府的人就要来了,人多且杂,让他莫要乱跑,回房好好待着。

迅儿频频点头,脚下却随着岑南英的背影一路朝前走,直到见她上了阁楼,他才就此站住,手摸着楼梯的扶手,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去。

阁楼上只有一间房,就是他的伯祖父程国光的房间,岑南英这么上了楼,难道是要将他引到那间屋里去吗?她想告诉自己什么?程国光的房中又有什么?这些同她的死又有何关系?

迅儿脑中乱成一团,一时间竟理不出个头绪来,不过,他只稍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脚步坚定的朝楼梯上走去,只因他从小耳濡目染的皆是什么“为民伸冤、替民请愿,”既然别人都看不到岑南英,而父亲和惜惜姐姐都不在这里,那么现在就只能靠他了。

这么想着,迅儿加快了脚步,“咚咚咚”的跑上楼梯,刚拐过弯,他便看到岑南英站在伯祖父的门外,哀怨的看了他一眼后,手指朝门上轻轻一指。

迅儿犹豫着走过去,在门板上拍了一拍,又怯怯的望了站在一旁的岑南英一眼,可是只这一眼,却让他心中陡然一凉,生出延绵不断的惧意来:岑南英的神情变了,方才她还只是幽怨哀伤,现在,那双眼睛中竟然流露出一抹怨毒,她直直的盯着门板,眼角蓦然淌下两道血泪,将迅儿吓得一个激灵,迟迟不敢在门板上再拍第二下。

可是,里面的人似是已经听到了敲门的声音,程国光的声音传出来,“谁?”

“伯祖父是我我是”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的被迅儿吞了下去,因为身旁的岑南英突然不见了,像是被黑暗吸走了一般,现在这门外,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不,严格说来,这里一直都只有一个“人”,而另一个,不过是个不甘心的鬼魂罢了。

正在胡思乱想,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程国光站在门口,黝黑的脸孔俯视向下,望着一脸慌乱的迅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迅儿一时语竭,他来这里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做什么?他是被岑南英带到这里来的,可是若将这话告诉程国光,他会信吗?

迅儿的脑中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可是刚否定完,又觉得不对:这要是换做以前,他这个伯祖父倒真的有可能会信,那时的程国光,爱玩爱闹,心性就像个小孩子,经常陪着自己捅蚂蚁窝、淹耗子洞,两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一对忘年交,迅儿自己亦常常说些孩子间才能明白的话给他这伯祖父听,而程国光,不仅听得津津有味,竟还能对答如流,搞得旁人哭笑不得。

可是现在呢?

迅儿望向上面那张晦暗不明的脸孔,心里忽然有些怕,他只听别人说伯祖父变了,却没想他竟然变得如此陌生,板着脸孔,面色铁青,好像自己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一般。

面对这样一个人,他要怎么将岑南英的事情对他和盘托出?

迅儿吞了口口水,嗫嚅道,“伯祖父,爹爹不在,我我有些怕,所以便想来这里找您。”

“你怕什么?”程国光蹲下身子,眼神从迅儿脸上移下,落到他脖颈那只红艳艳的项圈上面,“这家里,败坏门风的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是值得你怕的?”

迅儿一怔,“败坏门风?”

程国光咧开嘴,露出整齐的两排白牙,冰凉粗糙的手指在迅儿脸上轻轻一刮,刮得迅儿心里蓦然腾起一片寒意,“你还小,有些事还不明白,不过,你要记住一点,犯淫邪者是要去火床地狱受报的,这样的人,会在地狱再死上一千遍、一万遍,永世都不能超生。”

迅儿虽听不明白,却被这些恶毒的词汇吓得一个哆嗦,他不由自主的朝后退了两步,犹豫了一下,终于轻声说道,“伯祖父,不管那人是谁?不管她做过什么,都不能被火床烧死,爹爹说过,我大宋自建朝以来就削删了苛酷的刑罚,他还说,酷刑感伤至和,亏损仁政,实非圣世所宜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