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342)
“有。”迅儿将那个字念出声,“沼泽有,沼泽里有什么?”
问出这句话时,他忽然觉得浑身一凉,心里似乎隐隐想到了什么,于是瞪大眼睛,冲人面豆说道,“快写,沼泽里到底有什么?”
可是豆子上的墨迹已经快要用完了,它在宣纸上滚动了几下,只划下一点淡灰色的痕迹。迅儿于是用手指蘸了些墨汁,重新涂在豆子表面,口中催促道,“有墨了,快写吧。”
人面豆依言又在宣纸上滚动起来,不过这最后一个字笔画繁杂,它写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而且,不知道是过于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中间竟然还写错了笔画,不得不重新写起。
终于,它将那个字画完了,迅儿将宣纸从桌面上拿起来,看着上面那四个字,逐个将它们念了出来。
“沼泽有鬼。”
念完那个“鬼”字,他手一抖,宣纸掉在地上,飘出去几步远。
“沼泽有鬼,有什么鬼?是它们杀死了婶婶,还将所有的事情推到爹爹身上吗?”迅儿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陌生,又高又尖,竟像不是自己的,他现在才知道人紧张到了极点,声音也是会变的。
“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他望向那颗人面豆,觉得那张脸更加眼熟了,从第一次见它,他便有这种感觉,只是这感觉太过荒谬,所以被他毫不在乎的摒弃掉了。可是现在,那个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越来越强烈,不断得敲打着他的心脏,一下又一下。
“哦,是我傻了,你发不出声音,但是可以画出来。”迅儿一拍脑袋,朝那张飘到门边的宣纸跑过去,俯身就要将它拾起,可是手指刚触到纸面,身前的门却被打开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缝中,冲他猫腰下来,眼珠子在他和他手中的宣纸上骨碌碌一转,不动声色的问道,“迅儿,你在做什么?手里拿着的又是什么?”
来者是蒋惜惜,可是,却不是迅儿熟悉的那个惜惜姐姐,而是在众人面前满口谎话指认程牧游的那个女人。
迅儿身子一颤,抓起宣纸便朝后退,可是脚后跟冷不丁的绊到地缝中,又一屁股重新跌坐到地板上。
他看着面前那个愈走愈近的人影,将手中的宣纸抓的“嚓嚓”作响,眼皮子抖动了几下,终于从嘴角勉强憋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惜惜姐姐,我闲着没事,随便写几个字。”
蒋惜惜直视着他的眼睛,一边的嘴角稍稍提起,像是在琢磨他这句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俄顷,她冲迅儿伸出一只手掌,“写什么呢?给我看看。”
若是换做以往,迅儿绝对会老老实实的将那张纸交出来,因为蒋惜惜大字不识一个,即便看到了也认不出。可是现在,面前这个占据着蒋惜惜身体的人却不一定了,“她”识字吗?若是看到这四个字,她定会猜到自己已经参透了他们的阴谋,那么,她会拿自己如何?
迅儿踟蹰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下,滴答答落在地上。
蒋惜惜却不想再同他纠缠下去,她一个健步走上前,手向后一抓便将宣纸扯了过来,眯着眼睛仔细望向纸面。
迅儿的心都提到了喉咙中,他咬着嘴唇,紧紧盯着蒋惜惜那张阴沉的脸孔,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生或死。
终于,蒋惜惜握着宣纸的手缓缓放下了,垂在身体一侧,眼睛一瞥,不耐烦的冲迅儿说道,“我是来告诉你一声,沼泽把路淹了,现在谁也出不去,等天气好了,那几位官爷自会押着你爹回官府,这几日,你就安心待着这里,不要惹出什么麻烦。”
迅儿连声说着是,心却重新落回肚里,他见蒋惜惜将那张宣纸随意丢在地上,走出门口,“嗵”得一声将大门关上,这才朝那张纸爬过去,将它拿起来放在眼前。
在看到上面模糊不清的一片墨迹时,他笑了,冲已经滚到桌沿的人面豆说道,“多亏雨扫进了屋子,纸张沾到雨水,墨全部化开了,她才没认出上面的字。”笑完,神色却又倏地黯淡下来,口中呢喃道,“她方才说过几日天气转晴,衙役们会将爹爹押送至官府,我却不信,爹爹若是能从荆门村出去,定会将他们的阴谋彻底推翻。所以,她方才专程来告诉我一声,不过是要我安心,我想他们定不会让爹爹走出这荆门村的。”想到这里,心里已是惊惧万分,转身对那人面豆说道,“你说,他们会不会除掉爹爹?这样他们的阴谋就再也不会被他人知晓了。”
人面豆静默的看了迅儿一会儿,目光中似乎颇为哀伤,可是过了一会儿,它忽然蹦了几下,又在另外一张宣纸上滚动起来。
迅儿从地上爬起来到桌边,看到宣纸上那一行小字,“把裕默找来,她能帮得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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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强辱
白色的魂帛被雨打得湿淋淋的,挂在竹竿上面,猛一看去,倒像极了一个个高高瘦瘦穿着孝衣的人影。程裕默看到灵座旁这些被风吹得“夸啦啦”作响的白绢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过,一看到程启山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便心有不忍,急忙走过去跪在他身边,轻声说道,“大哥,你已经在这凄风苦雨中跪了一个时辰了,回屋喝碗热汤吧,我在这里替你。”
程启山似乎还没回过神,更别提听清楚程裕默说什么了。他茫然的回头,抓住妹妹的胳膊,“裕默啊,你嫂子就这么走了啊,不仅连个全尸都没落下,现在,竟然连人都找不到了”
见兄长这副模样,程裕默红了眼眶,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继续劝慰道,“大哥,嫂子她知道你这般难过和不舍,九泉之下也是不得安宁的,你这么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她也走得不安心啊。”
程启山干笑了两声,“裕默,我最尊敬的兄长,竟然是害我爱妻的凶手,我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不明白,不行,”他忽然扶着膝盖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着步子朝后院走去,“我要找他问个明白,我一定要找他问个明白。”
可程启山已经几天滴米未进,再加上又淋了这一下午的雨,身子早已虚透了,刚走出两步,就重重的跌倒在地上,脸色煞白的像飘在上面的白绢。
程裕默惊叫一声,扑将过去,嘴里大哥大哥的叫个不停。正在手足无措之时,一个人从不远处冒着雨走过来,一把将程启山从地上扶起,将他的一只手绕过自己的肩头,搀扶着他朝里屋走去。
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程裕默忍不住脱口而出,“方公子?”叫完之后,又猛地想起方靖与父兄之间的过节,便跑了几步跟在两人身边,“方公子,你怎么来了?”
方靖冲她淡淡一笑,“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多少也有些交情,现在人走了,我总得来送上一程,不能失了礼数。”
程裕默垂下头,轻轻说道,“父亲和兄长还在为前事埋怨公子,公子却如此大度,实在是我程家人的不是了。”
方靖摇头,“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那事原是我做的不对,他们生气也是应该的,一事归一事,莫要为我伤了你们自家人的和气。”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程启山的房间,方靖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回头对程裕默吩咐道,“让仆人们熬一碗姜水端上来,要热热的喝才好。”
程裕默忙吩咐下去,没多大会儿功夫,姜水便被端了上来,待程启山服下后,见他发了一身的汗,程裕默心里才稍稍安妥下来。可是转念一想,这屋中如今除了这熟睡的大哥,就只剩下自己与方靖两人,细说起来,也算是男女共处一室,未免与情理不符,于是脸上兀自一红,起身就要朝屋外走。
将将走出两步,手却被后面的人拉住了,程裕默心里一紧,挣脱了几下,硬是没将手掌从方靖的掌心里挣出来。她急得满脸通红,回过头小声说道,“方公子,你快放手,嫂子刚走,你怎么能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