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351)
不过,当银针从蒋惜惜的腹部穿出来时,所有的人却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这倒不是因为银针的速度变慢了,而是因为它的针孔中,竟然穿着一条白线,一条细长的,如龙须一般的白线。
“天瑞”
蒋惜惜捂着肚子,茫然的看着悬于她身前的那根银针,它后面的白线在轻轻的上下起伏,像有生命一般。忽然,眼前一黑,她的身子轰然倒下,白线则在她头顶转来转去,少顷,蓦然停下,针尖对准了立于右侧,早已吓得不知所措的程家家丁。
“小心这根针。”方靖冲那名家丁高声喊叫,声音因为紧张抖得厉害,像不是自己的了。
那家丁闻言,转身就跑,可只将将跑出两步,腰间就觉一阵刺痛,他捂住后腰,身子忽然向后弓起,眼中的光彩亦在刹那间消失无踪,身子软绵绵的倒在地上。
“穿针引线,是为绣魂焉。”程牧游肃然说道,他看着银针在林中飞舞,带着一道白光,从那些人的身体中一一穿过,不知为何,心里竟腾出一股子悲凉:佛说,生死一如,可若生时受尽世间百苦,谁又能甘心默然死去?
思潮汹涌中,他忽然想起蒋惜惜问的那句话:大人,与他人不同,难道是罪过吗?
他摇头:不是,可是排斥异己是人的天性,异端有罪,从古至今,都是如此。很多时候,人并不是因为恐惧而排斥他人,欺侮他人,只是为自己的不良善造出一个名目、找一个借口罢了。
“我有什么错?我们有什么错?我们从未害过人,却被缝制进牛皮里面,埋于沼泽之下,灵魂和身体只能在生死之间徘徊,哪里都去不了,连死亡都不愿意接纳我们这样的人,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
方靖悲愤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现在,银针已经从其他人的腰部穿过,连埋在地下的牛皮袋子都没有放过。他是最后一个,银针正对着他的脸,后面的白线绷得笔直,像是要马上发动起进攻一般。
一抹淡青色的影子由淡转浓,现形在银针后面,晏娘用两指夹住针身,俯身望向跪在地上的方靖,凛凛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光彩:“有冤抱冤,有仇报仇,谁欠你的,你便找他去,抓住这些无辜的人不放做什么?”
方靖抬头,看着眼前那张暗含着笑意的脸孔,头突然扬高一点,“几百年了,他们早已转世投胎了几次了,我要怎么寻到他们?”
晏娘眼睛一弯,头又朝下探去,趴在方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俄顷,她看向他满是诧异的脸,口中问道,“可记住了?找到他们,一个也别放过,让他们尝尝你和你的族人曾受过的苦,只有切肤之痛,才能让人反省和忏悔。”
方靖嘴唇微翕,张大眼睛冲晏娘点了点头,口中喃喃道,“我记得了,姑娘说的话,我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只是,”他嗫嚅着,“当年他们用牛皮袋将我们缝住封死,以施了邪咒的红绳系口,就是为了让我们无法转世重生,现如今,我们已是这般非人非鬼的模样,恐怕地府也难收我们。”
------------
第四十章 鬼仙
晏娘展颜一笑,“这有何难,牛皮已破,红绳上的邪咒亦已被我破除,我送你们一程便是,”说到这里,见方靖仍是怀疑,便秀眉一挑,轻声说道,“你爹娘已经先你一步转世投胎去了,难道你不想与他们团聚吗?”
方靖大惊,“你不是说我娘我娘她”
晏娘耸肩,“我被她占了这么长时间肉身,说点气话罢了,你怎么还当真了?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听到这里,方靖脸上已经满是释然,他规规矩矩的跪下来,冲晏娘磕了三个头,“姑娘大恩,我们定不敢相忘,可是这恩情只能在下辈子再报答了。”
晏娘右手轻轻一抬,示意自己领情了,旋即正色说道,“卢天瑞,你准备好了吗?”
方靖点头,目光坦然的注视着眼前的银针,他看见她食指轻轻向下一落,那根银针便猛地抖动了两下,倏地飞向自己身后,从腰部直穿了过去。后面发生的事情,他便不知道了,只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拖拽着,朝一片刺眼却温暖的白光飞去,飘飘悠悠,犹如在云彩中一般。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他只不断的重复着几个字:洪洞县,跃上村,杨周氏。
晏娘将白线从银针上取下来,把两端系在一起,将它套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晃了几下,这才朝还坐在地上起不了身的程牧游走过去,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程牧游扶着她的胳膊,眼睛却望向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几个人,急道,“晏姑娘,他们怎么怎么还是一动不动,不会是不会是”
“不会什么?死了吗?”晏娘斜他一眼,摇头道,“大人放心,他们不似我,被夺舍了这么多天,魂魄没有那么容易回来,一会儿回去了我自会帮他们招魂,到时候,就又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了。”
听她说的这么轻松,程牧游的心算是放到肚子里去了,不过转念一想,口中兀自说出两个字,“夺舍?姑娘的意思是,这么多天,你们都被夺舍了?”
晏娘阖首,将程牧游搀扶至一块干净的大石头旁边,让他坐下,这才说道,“夺舍是道家的理论,通俗点说,就是借尸还魂,《左传?昭公七年》就有写到: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尸,以为淫厉。可是自古以来,只有亡魂附于新尸之说,就像那血玉钗上的冤魂,即便怨气极深,也只是在谢小玉死后才能完全占据她的身体,像如今这般直接鸠占鹊巢,实属少见。”
程牧游握拳,“不光是少见,简直是罕见,它们竟然能附在姑娘体内,让你昏迷几日,程某实在是想不明白。”
晏娘在他身边坐下,摩挲着缠绕在皓腕上的白线,轻声说道,“一开始的时候我也想不明白,为何迅儿的项圈动的那么厉害,我却觉察不到这些玩意儿,直到今天,我看到了一只破掉的牛皮口袋以及它上面系着的红线,才想通事情的原委。原来卢天瑞和他的族人早已是非人非鬼的怪物,他们真正的名字,叫鬼仙。”
“鬼仙?”
“牛皮袋和红绳将他们的灵魂封存起来,沼泽又令他们的肉身不会腐败,可是,即使肉身和魂魄俱在,他们还是死了的,经历了几百年的光阴,他们变成了鬼道中的神仙,人道中的鬼物,非人非鬼,所以,我便无法感知到他们。”
程牧游恍然大悟,“我一直觉得奇怪,我划开牛皮袋的时候,明明有一具人体,可是它突然就消失不见,钻入小武的体内了,原来他们早已是处于鬼道与人道中间的另一种形态。”说到这里,他长眉一蹙,“姑娘刚才对方靖说了些什么?他为何突然对你感恩戴德,心甘情愿的步入轮回?”
晏娘得意得笑笑,“我告诉他那将他全族人害死的仇人转世后的身份,他能报仇,当然喜出望外,心急火燎的投胎去了。”
程牧游转头望向晏娘,见她的笑容里颇有些意味深长,便忍不住追问道,“晏姑娘,卢天瑞他们夺舍,罪孽深重,你却这般好心,无偿的帮助他们报仇雪恨?”
晏娘眼角一挑,随即低头,发出一声冷笑,“无偿?三十年后,卢天瑞的转世会在洪洞县跃上村杀掉杨氏一家老小,不过,他在返程的路上,会落入一口深潭,命丧水底,被水中的虾兵蟹将们啃食的干干净净。”
程牧游一怔,“姑娘的意思,卢天瑞失足落水,也是他的报应?”
晏娘望向程牧游,“他本有机会被人救起来的,只是那个过路之人,没有听到卢天瑞的呼喊,所以他才溺水而亡。”说到这里,她眼神中多了一丝同情,“程大人,那个路人就是你堂弟程启山的转世,他今世被卢天瑞所害,所以这一报也还到了来世的卢天瑞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