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366)
钟敏仰起头,“新安府?父亲莫不是去见那个小县令了吧?”
钟志清疑道,“你也知道新安县令程牧游?”
钟敏冷哼了一声,将前日在天弘寺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了钟志清,末了,她冷笑道,“这个程牧游,官儿不大,却自视甚高,竟然还敢对我出言不逊,若不是当时有求于他,我早就”
钟志清摇头叹气,“敏儿,你可千万别胡闹,这程牧游可不是个一般人物,他年纪轻轻,已经将新安的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这次圣上才让盐船在此地靠岸”
钟敏“嘁”了一声,“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罢了,还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不成?”
钟志清无奈的笑笑,“你有所不知,圣上本来对这程牧游颇有微词,因为他竟然当着监斩官的面斩杀了皇后的亲弟弟王继勋。可是后来,他在辽阳城以少敌多,拼死守住城池,彻底击破李德让的计划,如此大功,当然将他以往的错处全部抵消了。圣上现在对他是赞赏有加,我来新安之前还专门叮嘱,让我留意他的一举一动,看样子是准备重用他。”说到这里,他稍稍叹了口气,“敏儿啊,若他从未婚娶,我倒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选,做你的夫君也是合适的。”
钟敏不屑地冷哼一声,“莫说他丧妻携子,就算是没有,我也不会嫁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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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水缸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钟志清淡淡问了一句,“夜半三更的,什么事这么急,也不怕惊到小姐。”
“老爷,是是环翠”
钟志清眼睛一转,“环翠?莫不是她伤得重了?”
“不是郎中说她的伤到不要紧,只是环翠她她有了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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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翠跪在房门外,脸白得像张纸,冷汗涔涔落下,将地面印成了一片黑色。她翕动着没有血色的嘴唇,轻轻说道,“老爷,小姐,一定是那郎中医术不精,诊断错了,我真的没有没有做出过丢人现眼的事情”说到这里,她朝前爬了几步,抓住钟敏的衣摆,“小姐,你信我的是不是,环翠一直跟在您身边,从未离开过,连晚上都守在您的房中,我做过什么,您是最清楚的,是不是?”
钟敏嫌恶地瞅了她一眼,身子一侧将衣摆从她手心里拽出来,躲到钟志清身后,小声说道,“爹,女儿实在不知道她都背着女儿做了什么,不过事已至此,爹还是快将她撵了吧,省的让别人看我们钟家的笑话。”
钟志清盯着环翠的腹部,看到她的肚子已然显怀,竟像是有五六个月身孕的样子,若不是衣衫宽松,应该早被人看出来了。
他心里厌恶至极,面上却佯作镇定,清了清嗓子,缓声说道,“事情既已分明,环翠,我索性成全了你,让你与你腹中孩儿的生父团聚,”说罢,他轻甩衣袖,“你且去吧,不是钟家不顾念主仆情谊,实在是因为你做了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已不宜陪在小姐身侧。”
听他这么说,环翠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老爷,我我从小在钟家长大,您现在把我赶出门,我能去哪里?”
钟敏从钟志清肩膀上探出头来,鼻中哼了一声,“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就好,再说了,你那小情郎应该巴着盼着你呢,你现在出去了,正好合了他的意,我们也算是成全了一段姻缘。”
环翠瞪大眼睛,嘴唇哆嗦了几下,终于说出了她这辈子最为胆大的一句话,“小姐,你怎么能如此狠心,环翠跟了你这么多年,和你一起长大,你竟是连半点情分都不顾了吗?”
钟敏见环翠竟敢顶撞自己,一时气急,脸色也顿时变得煞白,她恶狠狠地盯了环翠一会儿,慢慢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现在就把这贱蹄子赶出去,一文钱都不要给她,我倒要看看,她和她肚子里的那个孽种要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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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卫盯着那个男人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它全神贯注、一心一意,目光不敢有半点偏移,即便那人衣着普通,手上忙着的更是再常见不过的家务事。
烧火、添柴、煮饭、进食、洗涮
男人驾轻就熟,将每一件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终于,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在木桶中随便洗了几下手,又在衣服上擦了几把,这才打着哈欠准备从院里返回房中。
即将踏进门槛时,他终于注意到了那只立于房檐上面的小鸟,脸上不由的绽放出一丝笑意,折返回灶房撕了块馒头,手指将它碾成碎屑后,冲精卫轻轻吹了声口哨,“小家伙,这里有吃的,快来。”
精卫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便展翅从房檐飞下,落在男人的手掌中,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双眼看。
“哎,倒是个有灵性的,只是,你怎么不吃呢?一个劲儿的盯着我做什么?”男人脸上掠过一丝讶异,他也看着精卫,仿佛想从那两只琉璃似的眼珠子中看出点什么。
少顷,他憨厚一笑,脸上的皱纹一时间全部深陷下去,给他的面庞添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沧桑,“小家伙,难道你嫌我做的馒头不好吃?没想到你这鸟儿嘴巴竟刁得很,好吧,我那橱柜里还有别人送来的一点点心,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拿给你。”
说完,他便俯身想将精卫放在地上,可是精卫兀自不动,爪子抠住他粗糙的手心,站立得安然自若。
男人一笑,“你倒是不怕人,好,我带你一起过去,你想吃什么,便选什么好不好?”
灶房里只有一扇极小的窗子开在高处,所以即便现在夕阳尚未完全落下,里面依然黑压压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男人托着精卫走到橱柜旁边,一只手将柜门打开,乐呵呵地冲里面一指,“喏,家里就我一个人,也没有备太多吃食,你喜欢什么,自己挑。”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笑了,或许是寂寞了太久,他竟然对着一只小鸟絮絮叨叨了半天,还让它跟进来选吃的,若是被旁人看见,怕不是以为他已经疯掉了。
可正在暗自发笑之时,手掌上的精卫却扑棱了几下翅膀,忽然向前一跃,跳到了放在橱柜旁的一口注满水的大水缸的缸沿上,一眨不眨地瞅着泛着黑光的水面。
男人身子一僵,遂站住不动了,脸上的笑亦慢慢凝住了,藏在白得有些发青的脸皮下面,将他的面庞衬托的有几分吓人。
“咕嘟。”
一只气泡从缸底浮上来,在水面上炸裂开来,打破了灶房中死一般的寂静。见此情形,精卫的小脑袋转了两下,慢慢朝水面探了下来,血红色的鸟喙几乎要碰触到水面。
男人的身子刹那间绷紧了,他看着缸沿上那个一身蓝羽的小鸟,屏住呼吸,将一只僵直的胳膊贴着身侧慢慢抬起,一点点的朝水缸靠过去。
一寸、两寸手指离精卫越来越近,再朝前探一探,他便能触到它了心提到了喉咙,浑身的血液亦沸腾起来,将他全身的毛孔都胀大了
九鼎一丝之时,精卫忽然仰起脑袋,朝高处那个透出一线微光的窗口望去,如此这般的凝望了一会儿,它又一次拍拍翅膀,纵身腾起,像一只飞镖似的穿出窗子,独留男人立于水缸旁,缓缓放下抬了许久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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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救人
精卫之所以会突然穿窗而出,是因为它听到了一声怪异的鸣叫,嘶哑、沉闷,中间还夹杂着一丝劫后重生的快乐。
像是在地下埋藏了好多年,终于得以破土而出一般。
若要追溯这声音的来源,就要将时间推移至一个时辰之前了。那时,天光还未暗下,新安城的南街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吆喝声、讨价声、谈笑声一并融在秋日暖阳中,将这条繁华的街道衬托得格外和煦。
一架小巧精致的暖轿正顺着南街由东至西走来,由于路上人多拥挤,轿夫不得不见缝插针得在人群中穿梭,所以轿身摇来晃去,将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乘轿人都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