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414)
可是,他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变化呢?
程牧游记得十几年前,父亲还在太医局当职时,还是那般的意气风发,潇洒自若,那时他还被人称为杏林高手,下针精准适度,用药温良对症,无论谁提起他,都倍感钦佩、尊崇有加。
可是现在呢,程牧游握着程德轩微微颤抖的手掌,心里叹了一声:现在这双手应该再也无法给病人施针了吧,他自从离了太医局后,虽然平步青云,官至翰林史之位,但是不管容貌还是精神气都肉眼可见的迅速衰老了,这是为什么呢?这一切难道不是他想要的吗?还是,只是他以为是自己想要的?
他在官场中左右逢源的同时,是否早早迷失了自己的本心?
想到这里,程牧游将那只手抓得更紧了,口中轻声说道,“父亲,儿子没听到笑声,可是,就算儿子没听到,也并不代表它不存在,父亲,万事皆有源头,您可能想明白,为何单单是您看到听到了这些异象,因为只有追根溯源,我们才能寻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程德轩见程牧游相信自己,心里不禁涌上一股热流,他将他扶起来,手在他手背上缓缓拍了几下,“好,好,你相信为父,这便好,这便好啊。”
“父亲,大嫂她嫁到我们程家将近二十年,一向都谨慎恭敬,您今天却又为何对她起了戒心呢?”程牧游执意要找出程德轩失智的原因。
可是程德轩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慢慢踱到窗前,凝视着满院的月光不动。
俄顷,他终于开口了,说出的话却让程牧游大为不解。
“可能为父真的是老了吧,这些日子总觉得脑子里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很多事情都记得不太分明,所以今日,才误会了你嫂子。”
程牧游忙走过去,“父亲,你方才可不是这般说的,您说”
“好了,”程德轩抬起手阻止了他,“为父累了,想早点歇息了,你也回去陪迅儿吧。”
“父亲”程牧游心中讶异,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程德轩推出门外,当着他的面“嗵”的将门关上了。
程牧游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看见里面的油灯熄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院子,带着满心的疑问和不解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听到他脚步声渐远,程德轩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将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是旋即,心底又涌上了一股酸涩,直冲脑门,将他沧桑的眼底染上一层濡湿。
他为何不愿意将做过的事情告诉这个自己寄予厚望的小儿子,难道,他怕他因此疏远自己、怨恨自己、甚至看不起自己?
程德轩从未对做过的事情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可是今日,在面对程牧游的时候,竟然露出了一点怯意,也因此,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整整一夜,却仍旧未能阖上早就酸涩不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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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迅儿便被程牧游遣到程德轩门口,让他唤祖父起床,昨日见到父亲那副模样,程牧游很是不放心,所以迅儿――这个程德轩最疼爱的孙子,便有了用武之地。
迅儿在房门上拍了几下,又唤了几声祖父,却仍未听到门内有动静。
于是,他便走到窗前,伸直脖子朝里面观望:程德轩不在房中,床上没有他的身影的,只有一摞尚未打开的被褥。
迅儿抓着脑袋,一转身朝院外跑去,嘴里嚷着,“祖父不见了,祖父不见了。
***
就在程家人焦虑万分的在街头巷尾寻找程德轩的时候,他已经在前往大相国寺的路上了,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未散去,再加上山路难行,他爬了一会儿之后,便觉得腿脚酸痛,口干舌燥,于是沿途找了块石头坐下,掏出随身携带的水囊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水。
耳边隐约传来一阵脚步声,程德轩寻声望去,果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从薄雾中走出,朝着他歇脚的方向走来。
程德轩盯着走在后面的那个人看了一会儿,忽然啧了一声,立起身子,躬身行礼,“丞相大人,怎么是您?您怎么一大早的到这寺庙里来了?”
赵泽平停下脚步,和身前的沈青一起回礼,道,“昨日公事繁忙,未来得及向祖先父母祭拜,所以今天一早便到大相国寺,给亡人上一炷香,以表孝心。”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程大人,莫非您也跟我一样,是来这里上香的?只是,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也不让人陪同您一起?这山路难行,你年纪也不轻了,万一有个闪失,可如何是好啊。”
话到此处,他转念一想,脸上露出一点讶异,“程大人独自来此,莫非家中出了一些不便对他人言明的事情?亦或是,家里的人对此事并不上心,所以才不得不一人过来?”
见程德轩面露为难之色,他轻抚长须,思忖半晌,终于犹豫着问道,“若是老夫没猜错,程大人家一定发生了怪事,所以才不得不求助于神佛,是不是这样?”
赵泽平一向善于揣度人意,所以一猜即中,程德轩到也不惊奇,他叹了一声,轻轻躬身行礼,“下官不敢欺瞒大人,近日家中确实怪事频发,所以才想找大相国寺的师傅到家里看一看,驱邪避灾。”
赵泽平忽然来了精神,“程大人,可否将此事说与我听听啊。”
程德轩不好回绝,只得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件件说与赵泽平,不过,他自然没说出事情的原委,只说刘子芊像变了个人,甚至对自己痛下杀手。
闻言,赵泽平垂头思量了半天,忽然朝他凑近两步,小声说道,“程大人,可曾听说过厌胜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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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始作俑者
猛然间听到这四个字,程德轩面色一僵,遂压低声音道,“丞相大人,您口中的厌胜之术可是开宝九年宫里发生的那件奇事?”
赵泽平站的时间久了,腿脚便有些酸了,他扶着沈青的手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搔了搔鼻子,摇头道,“这厌胜之术是古代方士的一种巫术,意即厌而胜之,用法术诅咒以达到制胜所厌恶的人的目的。”
“唐高宗时期,王皇后因武曌之女暴卒一事被高宗怪罪,后因证据不足作罢,可王皇后紧张不安,于是与萧淑妃串谋道士,施厌胜之术想置武曌于死地,事后被高宗得知大怒,被打入冷宫。后唐高宗又在李勣等朝廷重臣的支持下,终於颁下诏书:以‘阴谋下毒、用厌胜之术暗害宫人,有失国母母仪天下的体统’的罪名,将王皇后和萧淑妃废为庶人,并加以囚禁,她们的父母、兄弟等也被削爵免官,流放岭南。不久王萧二人被武后用残酷的手段害死。”
程德轩点头道,“这事史书上有记载,下官也略有耳闻。”
赵泽平微微一笑,“那你可知她们是如何施的这厌胜之术?”
“据说,是做了一只木头人,将它的四肢穴位上扎满了铜针。”
赵泽平抬眼看着程德轩,“程大人博闻强识,连木人之事都知晓。大人说的不错,若要施厌胜之术,需得借物,像雕刻的桃版、桃人,玉八卦牌、玉兽牌,刀剑,门神等等。”
“当然最常见的,是厌胜钱,它是铸成钱币模样的吉利品或辟邪品。从赞颂吉祥的祝寿钱、洗儿钱、撒帐钱,到厌魅解厄的辟兵钱、神咒钱、八宝钱;从祈嗣求子的男钱、女钱、秘戏钱,到嬉戏娱乐的棋钱、马钱、灯谜钱,应有尽有。”
“这种钱正面铸有文字如‘千秋万岁’、‘天下太平、‘出入大吉’、‘宜室宜家’等文字,背面有星斗、双鱼、龟蛇、龙凤图案,供佩戴赏玩。”
程德轩垂目思忖半天,忽然昂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看向赵泽平,“当年,便是在延福宫的那株千年古槐下面发现了一枚铜币,据说,那钱币的背面,便铸有一个身着孝服的小人”
赵泽平摆手,“此事早已过去多年,我们暂且不提,现在要说的程大人的家事,这厌胜之术能迷惑人的心智,让人看见常人所不能见的幻像,进而达到离间人心的目的,若不尽早加以阻止,说不定还会造成家破人亡的后果,程大人不能不重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