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429)
右耳抓抓脑袋,“蜾蠃亦名蒲卢,腰细,体青黑色,长约半寸,以泥土筑巢于树枝或壁上,尾有毒针。姑娘,难道那妖道竟然怕一只小小的蜂虫不成?”
晏娘凝神思索一会儿,缓缓摇头,“不知道,不过为以防万一,你去找几只蜂房,让蜾蠃在此处安家落户,说不定到时能派上用场。”
***
“八卦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什么门杀入,此阵方可破。是什么门呢?死门?惊门?”
梦中,迅儿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兵阵前,认真思索着兵士的出路,可是他怎么都想不起应该从何门杀入,于是不免心焦气躁,忐忑不已。
他忽然睁开眼睛,麻利从暖和的被窝中爬起来,披上衣服下了床,推开门便朝书房走去。他知道自己若是弄不清楚破阵之法,今夜便别想睡着了,索性起身去找到那本兵书看个究竟。
岁暮天寒,迅儿被一阵冷风吹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加快脚步,顺着走廊一路小跑着过去,没多大会儿便来到书房的门口。
刚要推门进去,却猛然看见隔着一道拱门的案宗室烛光微动,窗户上隐隐还透出一个人影。
“是爹爹回来了。”
迅儿心里一动,遂生出些退意,他怕程牧游发现自己夜里偷偷溜出卧房,又不免一顿斥责。于是,他将放在门上的手慢慢撤回,轻手轻脚地转过身,抬步准备回到卧房。
可就在这时,案宗室忽然传出一声极轻的笑,笑声穿透房门,如一根尖锐的针刺到迅儿的后心。
“里面不是爹爹。”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迅儿步子一滞,急忙转过身去,又一次望向卷宗室里的那个人影:他正伏于桌案前,认真地翻阅着一本案卷,他的脸很尖,特别是下巴,像锐利的刀刃,竖直向下,仿佛没有皮肉覆盖。
迅儿心里一阵发毛:这三更半夜的,难道新安府竟进了贼不成?可是这贼为何对财物不感兴趣,偏生要到这卷宗室里来呢?
想到这里,他拔脚就朝内院跑,想将此事告诉晏娘,可刚跑出几步,背后忽然“哗啦”一声,案宗室的木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阵冷风从房间冲出来,撞在迅儿背上,将他吓得一个激灵,站住不敢再动。
他颤颤巍巍回头,发现案宗室里被月光照得一片朦胧,方才还在闪耀的红烛不见了,那个尖脸男人也不见了,桌案上,只剩下一册翻开的案卷,在提示着他刚才的一切都不是他的幻觉。
迅儿心中大骇,恐惧溢满了他身体的每一寸空间,可是他的双脚却像不听使唤似的,带着他走进卷宗室,引着他走向桌案。
趁着月色,他翻了几页案卷,发现它并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和旁边那上百本案卷一样,记录了一桩程牧游亲审的案子罢了,于是他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奇怪,他为何对爹爹断的案子感兴趣呢?”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扫进一道冷风,随即,千千万万条红丝随风飘进案宗室,直冲着迅儿扑面而来。
------------
第十章 彼岸花
“官人为何这么晚才回来?难道遇上了棘手的案子?”
程牧游推门入房时,晏娘已经歇下了,听到响动,又爬起来,托腮望向那个一身寒气的人影,缓缓问道。
“惊扰到夫人休息了吧。”程牧游脱下斗篷,在水盆里洗了手和脸,这才脱靴上床,斜靠在床头,接着说到,“今天这起案子确实古怪,据当事者说,她亲眼看到一个带着官帽的骷髅人。”
“骷髅人?”
“对,她还说那骷髅人似乎能迷惑心智,让两个和尚自相残杀,不过,那两个和尚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是两个手染鲜血的恶人。”
晏娘一笑,“这么说,那骷髅竟是替天行道的好人咯?”
程牧游钻进被子,轻声道,“好人坏人目前还无法下定论,我只知道,他绝非常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含混,带着明显的困意。
晏娘于是也躺下,不过与程牧游不同,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身上也没有盖被,显然是不惧初冬的严寒。她将身子转向里侧,不做声地嘟囔了一句,“骷髅人?他来新安做什么?”
“哗啦。”
屋门忽然被重重推开了,一股寒意闯进屋里,把两人惊得同时坐起身来,望向门口。
“迅儿,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程牧游看着一脸惊惶的儿子,忙起身下床。
“爹爹,晏娘,府里进贼了,进贼了。”
听他如此说,晏娘也下了床,来到两人身旁,俯下身冲迅儿问道,“贼在哪里?”
迅儿深吸了口气,“他在案宗室,不过,他已经走了,不,不是走了,是一下子就不见了,只留下了这个。”
他说着,便将一个东西塞进晏娘手心里。晏娘摊开手掌,只见那是几根红色的丝线,像染了鲜血的蚕丝一般,轻嗅过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此为何物?”
程牧游见她脸上微微变色,连忙询问道。
“花开不见叶,有叶不见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它就是黄泉路上的唯一风景:彼岸花。”
“这些红丝是花?”迅儿惊得目瞪口呆。
“彼岸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花朵,它的花瓣如龙爪,似蚕丝,美的妖异。黄泉路两边大片大片的开着这种花,远远看上去就像是鲜血铺成的地毯,所以黄泉路被喻为‘火照之路’,它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灵魂就是顺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晏娘幽幽说道。
“地府的花为何会在那贼人手里?”程牧游问了一句,忽然转头望向迅儿,“他可偷了什么东西吗?”
迅儿摇头,“没有,他只是在翻看爹爹的卷宗,其它的倒是什么也没做。”
程牧游凝神想了半天,这才看着晏娘问道,“夫人能猜到来者何人?他来此的的目的又是为何?”
晏娘轻笑一声,“地府的来客,想也不是什么善类,官人这些日子还是小心为妙。”说罢,她抱起迅儿,柔声问道,“怕了吗?若是怕了,今晚可以睡在这里。”
迅儿刚想点头,忽然嘴巴一努,“李将军南平萧铣、辅公祏,北灭东突厥,西破吐谷浑,从未有过退怯之心,我若是因为这些小事便怕,以后怎么带兵打仗。”
说完,他从晏娘身上滑下,冲两人行了个礼,深吸一口气后,推门走了出去。
程牧游不解:“这小子,怎么忽然变得这般胆大了?”
晏娘笑而不语,心里却甚是安慰,她跟着走到门外,吩咐右耳守在迅儿房前,这才重新回到屋内安睡下来。
***
第二天天还未亮,程牧游便又一次和蒋惜惜带着几个衙役来到了灵显寺,因为此案涉及人数众多,且时间线拉得又长,坑中的尸骨碎的碎,化的化,区分出来已经很是困难。所以一行人忙碌了大半天时间,才将那十一具尸体勉强拼凑好,又根据每具尸体的特征,请画师作画,将告示在城门内外宣贴出去,方便民众认领尸体。
做完这一切,太阳已经向西偏斜,程牧游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揉着酸痛的肩膀走出灵隐寺,他回头,正看见日光将屋中的佛像割裂成两半,一半明亮,一半漆黑,不禁在心里默默感喟了一声,遂舒展着筋骨,顺着山路朝下走去。
“大人,”蒋惜惜跟在身后跑了过来,她递过去一个水囊,笑着说道,“大人忙碌了大半日,一定累了吧,喝口水润润喉咙吧。”
程牧游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抬头看着上方稀疏的树杈子,轻声道,“累倒也罢了,我只是感叹人心险恶,竟能到如此境地,想那些妇人,本以为自己受神佛庇佑,大难不死,没想却是落入魔窟之中,饱受折磨后,被埋进潮湿的泥地,化作肥料。若非此次事发,她们可能永远都无法重见天日,实在是可悲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