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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鬼事(434)

作者: 沧海一鼠 阅读记录

晏娘抬头看他,轻声道,“蜾蠃有雄无雌,没有后代,于是捕捉螟蛉来当作义子喂养。据此,后人将被人收养的义子称为螟蛉之子。”

程牧游摇头,“这只是民间的传说罢了,南朝时医家陶弘景,不相信蜾蠃无子,决心亲自观察以辨真伪。他找到一窝蜾蠃,发现其中雌雄俱全。而这些蜾蠃把螟蛉的幼虫衔回窝中,是用自己尾上的毒针把螟蛉虫刺个半死,然后在其身上产卵。原来螟蛉不是义子,而是蜾蠃后代的食物。”

晏娘耸耸肩膀,“义子也罢,食物也罢,这同那道人又有何关系呢?”

“我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不过我总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复杂,或许真相就在眼前,我们却触碰不到。”程牧游缓缓说道。

晏娘又喝了一杯酒,拿起空杯冲程牧游晃了晃,“世间之事最怕强求二字,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放下不想,还是及时行乐的好,大人,不,官人也喝了吧。”

她杯底已空,程牧游便只得跟着干了,晏娘一向喜欢爽快之人,再加上今日多喝了几杯,话便有些多了,摩挲着杯沿冲程牧游说道,“说起螟蛉之子,我倒又想起一事,那江南水乡扬州,倒是有很多螟蛉女。”

“螟蛉女?”

晏娘哼了一声,“扬州一直是两淮盐商的聚居地,这些盐商富甲一方,生活之奢靡,足可与皇家媲美,他们的富足也养活了一大批傍其生存的行业,‘螟蛉女’就是其中之一。”

“螟蛉女是指养女?”

晏娘抬头冲他一笑,她眼睛上蒙着一层水雾,看起来比平日多了几分妖娆,“养女?是,那些富商确实对外宣称这些女孩子是自己的养女。”

程牧游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对外宣称是养女,实则”

晏娘把玩着杯子,声音中多了一丝寒意,“在扬州城,出生于贫苦人家且面目姣好的女孩子,长到七八岁时,就会有牙婆领去收养。牙婆将幼女买回来后,会专门请人调习其样貌神态和体型着装,并教以歌舞琴瑟、针线女红,甚至,房中秘术。”

“当然,所有这些煞费苦心的培育都是为了将来能找个好买主,卖个好价钱。至十一二岁时,这些‘螟蛉女’在各方面都具已成熟,这时,就由养她们的牙婆向愿意出钱买人的贵官公子、豪商巨富举荐。”

“买一个养女,一般要用百两银子,而这个女子的生身父母,得到的卖女身银多不过一二十两,其余的均付给牙婆。而被人收养的螟蛉女们,运气好的,颜色未衰之前尚享尽富贵,运气不好的,被正妻杖毙的、投井的也大有其人。最后被挑剩下的螟蛉女则更加可怜,她们会被送入烟花柳巷,秦淮河畔就是她们最后的归宿。”

风炉锅下面的火熄掉了,汤水渐渐凝成一团,程牧游目不转睛地看着慢慢冷掉的肉汤,低声道,“我只知螟蛉可怜,自己的孩子被蜾赢当做食物吃掉,却不知这世间,还有如它们一般可怜的女子,不,她们比螟蛉更可怜,螟蛉还只是被吃掉,她们却是受尽屈辱折磨,最后依然无法为自己某得一条生路。”

晏娘又喝了一杯,冷笑道,“佛说,众生皆苦,生老病死、爱别离、会憎怨、求不得。只是这些女孩子,尝到的苦楚比常人要多得多,”说到这里,她冲门外喊道,“右耳,再添些炭火,锅子都凉了。”

右耳应了一声,端着炭盆走进屋来,用夹子把发红的炭块放在风炉锅下面,又用扇子扇了几下,可是炭火不旺,锅子始终沸不起来。

它有些焦急,索性趴下来,对着炭块一阵乱吹,然而火没升起来,他脸上倒被碳灰熏得黑乎乎的,把晏娘逗得笑出声来。

程牧游见右耳急得抓耳挠腮,忙对它说道,“别急,火没这么容易烧起来的,你去拿些菜油洒在下面,应该就能升起火了。”

右耳答应着朝屋外走,可是还未迈过门槛,却听程牧游的声音又一次在背后响起,不过这次,他的声音紧绷绷、干巴巴的,像是一根绷紧的弦。

“不对,那火怎么会着的这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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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结怨

黑夜如一只巨大的手,把虞山村整个笼住,密不透风。

董夫人独坐于院中,神色戚哀地凝望着没有无星的夜空,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

一个小丫鬟走进院子,给她披上件狐皮大氅,悄声安慰道,“夫人,您莫要太伤怀了,您的身子本就不好,可要保重自己啊。再说现在老夫人和少爷都不在了,这董家上下的事务还需要夫人料理,您自己可不能先撑不住了呀。”

董夫人无力地点点头,轻轻抬手示意她下去,小丫鬟于是摇头叹了一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走出院子,将董夫人一人留在院中。

一阵寒风吹过,把她身上那件昂贵的大氅吹得如一面旗帜,“哗哗”直响,她站起来,用指尖将眼角的泪钩掉,抬步朝更深的夜中走去。

如董宗源所说,那里很拥挤,到处都是闪烁的眼睛,可是她却不怕,因为现在,她是它们的英雄了。

“藤壶,你怎么不哭,你看她们,饿得受不住,哭天抢地的,把窗户纸都抓破了。”

“她们越哭,婆婆就越不高兴,不高兴,自然就不会放吃的给她们,所以我才不哭。”

“年纪不大,人倒是个伶俐的,明日我跟婆婆说说,让师傅们教你弹琴吹箫,吟诗写字,说不定你还真是一块好料子。”

“藤壶姑娘,快跑,夫人找到这里来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上一个爷带回来的姑娘,就让夫人用藤条活活抽死了。”

“爷在哪里?他就这么舍了我,自己走了?”

“哎呀,这个时候了,你还指望他呢?这家里的事啊,都是夫人做主,少爷在她面前连半个屁都不敢放。那姑娘,他棺材都没给准备一副,直接让小的拉到野外给扔了。”

“那那我我该躲到何处?”

“爷让我把您带到王公子家,暂且在那里避一避,等风声过去了,他再把您接回来。”

“王公子?那人我见过,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我怕到了那里,他会”

“藤壶姑娘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容得你深思熟虑,有少爷在,王公子不敢怎样,快随小的去吧。”

“把她衣服扒了,放进篮子,扔到井里,听话了,再提上来,不听话,就一直在下面冻着,我就不信我治不了她这犟脾气。”

“爷,岁末天寒,井水都快冻上了,把人这么扔进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人命咱们府里出的还少吗?你怎么还怕上了,就照我吩咐的做,出了什么事我一人担着。”

“姑娘啊,你就别犟了,你爹娘把你卖给牙婆的时候,这一辈子的命数就已经注定了,反正你的身子也已经不清白了,跟着谁不是一样呢。再说您府上的那位公子,他既把你送到这里来,就没想着接你回去,我实话告诉你,他欠了我们公子几百两银子,又不敢找家里要钱,所以才用你来抵债,你又何必为了这么个人,把自己的身子都糟蹋坏了。”

“姑娘,我再劝你一句,你总共也就这么个身子,这么点技艺值些钱,你要是不珍惜,干脆一头撞死在井壁上,索性咱们两个也都省点事,你要是听进去我的话了,就顺了咱们公子,以后你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拉我上去”

“别杀我,求你别杀我,我什么都给你,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她肚子里还有孩子,你这样会遭报应的,会下地狱的。”

“地狱?从我八岁被卖给牙婆,以后的每一刻,我都如同身处地狱,早就习惯了。”

“啪。”

一块石头从墙头落下,在地上滚动了几下,停在董夫人脚边不动了,她觉得心脏被人猛地揪了一下,忙裹紧大氅追到院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