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444)
晏娘瞪大眼睛,死死瞅着那道白光,她终于发现,那不是流星,而是一只洁白如玉的剑穗,它穿破混沌的重重阻隔,朝着她飞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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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藏
晏娘眼底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脸孔上却仍是波澜不惊,她伸手将剑穗抓在手里,垂首凝视上面复杂的龙纹。未几,一截青铜制成的剑柄便在剑穗上面现出形来,虽看不见剑身,却仍感觉它寒光凛凛、刃如秋霜。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孔周,你终于醒了。”晏娘把剑柄紧紧握在手心,她能感觉到它上面的温暖正顺着自己的经脉流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剑柄发出微微白光,旋即朝上方飞去,带着晏娘轻盈的身子,钻进那片黑色的混沌中,化成天幕中唯一一颗星辰。
再次睁开眼睛时,晏娘发现自己重新回到了灵显寺,不过现在,冬日的暖阳已经从头顶洒下,给院落涂上了一层融融的白光。
孔周就站在她几尺远的地方,黝黑的脸上,那一抹笑容比阳光还要温暖,他冲晏娘行了一礼,“姑娘,许久未见了。”
晏娘走到他跟前,伸手在他厚实的肩膀上捏了几下,“孔周,你的身子可有异样?”
孔周又是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劳姑娘费心,我一切都好。”
晏娘点头,“那妖道的铁尺可是极凶的法器,你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当日我已知在劫难逃,干脆硬生生受了他一鞭子,还好,那日他的一颗心全在扈准身上,也没有仔细探究我是不是死透了,就这样,我才能回来给姑娘报信。”
晏娘眼中透出几分感激,“孔周,苦了你了。”
孔周取出酒葫芦,朝嘴里灌了几口,“有美酒相伴,哪里会苦?”说到这里,他擦擦嘴角,冲晏娘说到,“姑娘,你来这山里是为了何事?”
晏娘斜眼晲了屋中那座佛像一眼,眉间浮上一丝愁云,低声道,“蒋姑娘为调查虞山村的事不见了踪影,精卫来寻她,竟然也是一去不归,连铜针都没能把精卫的魂魄召回来。”
孔周皱起两道浓眉,“精卫的魂魄一定被困在那广泰庙中,所以才无法回到姑娘身边。它是为了寻找蒋姑娘,难道说,蒋姑娘的魂魄也在广泰庙?身体与灵魂分离,这蒋惜惜竟是不在人世了吗?”
晏娘咬着下唇,脸上又多了几分忧思,“你说的不错,可是我却希望事情还有转机,蒋姑娘岁数尚小,又有一副侠义心肠,我真不希望她出事。”
孔周看着她担忧的模样,顿了一顿,终于将压在心里许久的那句话问出口,“姑娘,你这么担心她,是因为程牧游吗?”
晏娘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是,但也不全是。”
“此话怎讲?”
“程牧游与程德轩完全不同,重情重义、秉公办案,是朝廷中难得的好官。更何况,先帝十年之祭,他也有参与其中,其他五人都是前朝的官员,唯独他,完全因为对先帝的缅怀和崇敬而加入,这一点,让我尤为敬佩。”
孔周的声音柔和下来,“所以姑娘才嫁到程府?”
晏娘轻轻一笑,“嫁给他当然是为了给先帝报仇,但是他这个人确实算不得讨厌,与他朝夕相处,倒也舒坦。”
闻言,孔周一怔,刚想再说什么,腰间的那把承影剑却忽然颤动起来,剑柄上亦浮起一层莹白的光泽。
“承影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孔周说着便将剑柄从腰间解下,方一松手,承影便掉在地上,倏地蹿了出去,犹如一条快速游动的蛇。
“它怎么到灵显寺的后院去了?”
问出这句话后,晏娘和孔周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朝承影追去,两人来到后院,发现它正稳稳立在菜地上,周身的白光一圈一圈的朝外扩散,与日光融在一起,化成七彩的光晕。
“程牧游曾说起过,被那几个淫僧杀死的女人就埋在这灵显寺的菜地里”晏娘自语道。
孔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刚湿润的新土,唇角一翘,“姑娘,若有人想处理尸体,将之埋在这里是最好不过的了。这灵显寺发生过命案,寻常百姓根本不敢到这里来,时间长了,尸体化成白骨,就算被人发现,也只会以为是上起案子遗漏下的一具尸骨,不会疑心到别处。”
晏娘眯起眼睛,“若真是如此,那这凶手可真是个刁滑阴毒之人了,孔周,你速将此处掘开,我要看看这下面究竟有什么。”
孔周走到承影旁边,手握剑柄朝下轻轻一插,将那些个碎石泥沙全部震开。
他忽然“啊”了一声,双眼一动不动的瞅着地下,脸上的神色亦变得凝重了许多。
晏娘心里一紧,心中已经猜出他看到了什么,不过在越过孔周的肩膀看到坑中那个熟悉的人影时,她还是脑子一嗡,像被人凌空打了一记闷棍一般,久久都无法回过味来。
晏娘端着一碗粥来到书房外面,粥已经被右耳反复热了几遍,所以现在还微微冒着热气。
她在房门上轻轻敲了几下,见无人应答,便将碗放在门口,透过窗纸望向里面那个伏于桌案前的身影,轻声道,“官人,我把粥放在门边了,你若饿了就拿来吃。”
说完,见里面的人仍旧没有回应,她轻轻叹了口气,扭头欲走。
可是还未转过身,手便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抓住了,迅儿贴着她的身子站着,仰头看着她的脸,怯怯道,“晏娘,爹爹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身子能承受的住吗?要不,咱们去劝劝他吧,我怕他”说到这里,他那双大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哽咽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惜惜姐姐已经不在了,迅儿迅儿不能再失去爹爹了”
晏娘蹲下身子,伸手将迅儿脸上的泪抹去,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我了解你爹爹,他绝非怯懦软弱之人,不会这么不堪一击的,我想,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将这个打击消磨掉。”
迅儿吸溜了一下鼻涕,疑惑地盯视着晏娘,“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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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偷天换日
程牧游手扶着额面坐于桌案前,背部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已经有几个时辰了,甚至连旁边的蜡烛灭掉,烛油顺着烛台滴到他的袖口上,他竟然都没有察觉。
他脑中不停的回放着过往的点点滴滴:他第一次见她时,她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蜷缩在捕兽用的陷阱下,像一只无助的小鹿。后来,他把她救起,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将她身上的伤调理好时,亦用满腔的关爱填补了她的丧父之痛。
至此之后,蒋惜惜就把自己当成了父亲、兄长,不仅料理他的饮食起居,还在迅儿丧母后,把迅儿当成了亲弟弟一般宠爱。
他们之间,虽无血缘关系,但是却比亲人还要亲密。
他甚至觉得,蒋惜惜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或者说,她是世界上另外一个自己:她由他一手调教,同他一样充满热血、嫉恶如仇。他所想所思,她均能猜透,就连自己都未搞清楚对晏娘的情愫时,她却一眼就将他的内心看穿,帮助自己明确了心中的感情。
可是现在,她就这么走了,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走得无声无息,以至于在看到她没了呼吸的脸庞时,他竟然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置身梦中。
痛,不是没有,他的心就像被生生剜掉了一块肉似的,锥心刺骨。
可是痛苦过后,整个身体却是木木的,不知所措、不明所以,仿佛思维还是死的,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所以他就这么怔怔地坐着,从黎明到黄昏,再从黄昏坐到下一个黎明,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风将窗户上大红色的“囍”字吹得“哗哗”作响,这几个字是蒋惜惜亲手剪的。自己与晏娘成婚的前一天,她将它们贴在窗上,笑容灿烂且明亮,她说,“大人,你娶了晏姑娘,我的一颗心便放下了,我不会说好听话,只能祝你和晏姑娘长长久久,白首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