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鬼事(46)
程牧游眼睛落在他俩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心思却早已落在了别处。
“程大人,”那个送蒋惜惜回来的男人从不远处的亭子中走了过来,他刚才坐在阴影中,所以三人竟没注意到他。“失礼了,但是刚才无意中听到你们的对话,实在是心中不解。”
程牧游看了眼屋内,示意男人放低声量,那男人心领神会的点点头,随着程牧游朝书房走去。进门之后,程牧游便命看门的小厮退下,他亲自倒了杯茶递过去,眼睛却盯在男人脸上,“想必我也瞒不住贤弟,惜惜的伤确实很重,而且绝不是皮外伤这么简单。”
男人将茶杯放下,他剑眉微蹙,“我只知道她伤的极重,但究竟伤到何处,还望大人不要隐瞒。”
“你是惜惜的救命恩人,所以我自不会瞒你,但是这件事,我希望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不要让它再传入第三个人的耳中。”
“大人放心。”
程牧游的眼神从男人脸上移开了,他望向窗外,低沉的声音中透着惆怅,“惜惜她这辈子都无法生育了,荆云来那一刀刺穿了她的胞宫,虽不致命,却断了她做母亲的权利。”
年轻的男人惊住了,“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牧游发出一声没有温度的笑,“他要将佛塔里的女人全部据为己有,惜惜没被他烙上黑蛇,已然是个例外,但是他却以另一种方式毁掉了她的人生。”
男人“砰”的将剑砸向桌面,“此人如此心狠手辣,真是枉费了圣上对他的厚爱。”
程牧游看着桌上的那把宝剑,只见它剑身修长,浑身发着青绿色的光,剑柄处还镶着一块剔透的玉石,尊贵中透着股清冷。
“青蚨剑,”程牧游看向男人,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贤弟莫非是……”
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了孩童般的两个酒窝,“不敢隐瞒大人,在下就是刘叙樘。”
“刘叙樘?”晏娘放下手里的针线,她看着右耳,“你果真听清楚了?”
右耳仰面倒在床上,眼皮困的直打架,“千真万确,然后程大人就说他是个带着剑的刺猬还是啥的。”
“御前带刀侍卫,”晏娘自顾自的纠正道,因为右耳已经听不到了,他翻了个身,转瞬间就进入了梦乡。晏娘将被子拉到右耳身上,眼睛望向跳动的烛火,嘴里嗤的发出一丝冷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竟然把他给招来了。”
她站起身走到柜子旁,将里面那卷丝布拿出来在桌面上摊开,丝布上的亡灵花似乎比刚绣好时又大了一圈,周身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晏娘痴痴的望着它:
他去那里了吗?
他没来过,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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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放行
火炬一把连着一把从头顶上飘过,映红了黑魆魆的夜空,蒋惜惜将身子紧紧贴在湿冷的洞壁上,死死的咬住白的发僵的嘴唇,不敢泄露出一丝声音。身上的疼如大海的潮水一般在一点一点的褪去,也带走了仅剩的那一缕残破的知觉。上方的火炬仿佛变成了一团火烧云,在嘈杂的人声中越燃越旺。
一只冰凉的小手探到了蒋惜惜的额头上,将她吓了一跳,猛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迅儿。”当看清楚那个站在床边的小小的身影时,蒋惜惜不禁舒了口气,冲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惜惜姐姐,你终于醒了,迅儿在这里守了你几日,就怕你再也醒不来了,”迅儿将整张脸凑过来,温暖的气息喷在蒋惜惜的颈窝里,“你身上一直烫得很,爹爹说你得了热病,要好好休息。不过刚才我试了试,热好像褪去了,这是不是代表你已经好了?”
蒋惜惜摸着他圆圆的后脑勺,“姐姐没事了,伤口也感觉不到疼了,再过几日就可以陪迅儿玩儿了。”
迅儿在她脸上温柔的亲了两下,仍将头放在她的胸口,“惜惜姐姐,你方才是做噩梦了吗?我看你眉头锁的那么紧,身子也紧绷绷的,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姐姐梦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我藏在一个捕兽的陷阱中,躲避辽军的追杀,那晚,漫山遍野都是辽军,他们举着火炬,映红了整个天幕。”
“可是,”迅儿将头抬起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一个小女孩儿呢?”
蒋惜惜被他问得一愣,“满村的人都被他们杀光了,就剩下我一个,也许,他们是想斩草除根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程牧游的身影出现在门间,看见蒋惜惜醒了,他赶紧掩饰掉脸上的愁容,换上副轻快的表情冲着她走过来。
蒋惜惜敏锐的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她从床榻上坐起身,焦急的询问道,“大人,出了什么事吗?你为什么看起来满腹心事的样子?”
程牧游帮她把被子掖好,浅浅一笑,“新安府每天大事小事没断过,我发愁也是正常的,既然当了这县令,哪里还能指望高枕无忧。”
迅儿的眼睛滴溜溜的一转,“惜惜姐姐,我知道爹爹为什么发愁,他自从收到了祖父的信,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连陪迅儿玩耍都心不在焉的。”
程牧游拍了一下迅儿的脑门,“功课做了吗?几天没去书院了,小心明天扈先生训你。”
迅儿吐了吐舌头,“扈先生才不像爹爹这般严厉呢,他从来不打我们板子的。”不过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人却一点一点的挪到门边,“惜惜姐姐,我去读书了,明天放了学再来看你。”
“迅儿,”蒋惜惜叫住了他,“明天我送你去书院。”
“不要勉强自己,你的伤刚好。”程牧游不放心的说道。
“大人,只是一点刀伤罢了,我现在办不了案,难道连接送迅儿都不成了吗?”
“惜惜姐姐,一言为定,明天一早我来找你。”迅儿说完这句话,便高高兴兴的朝门外走去,一会儿人就看不见了。
“大人,”蒋惜惜没有打算放过程牧游,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老爷信上究竟说什么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程牧游轻叹了口气,然后从床沿站起身,“父亲让我尽快对栖凤楼放行,同意批地。”
蒋惜惜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老爷……真的这么说?可是,他不是最痛恨开办青楼的吗?我记得他曾说过,就是这些歌舞升平和醉生梦死,迷惑了官兵和民众的心智,造成了现在日渐式微的局面。”
程牧游苦笑了一声,“我也不懂,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都有不得不违背心意去做的事情吧。”
“所以大人同意批地了?”
程牧游没有回答,蒋惜惜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一向在自己心中无所不能的男人是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孤独。
不知不觉中,她感觉到有湿意爬上眼角,于是赶紧擦了擦眼睛,脸上换上一抹笑意,“先不说这个了,大人,那个救了我的人去哪里了,惜惜还没有谢过恩人。”
程牧游转过头,“我倒忘了,惜惜,你猜他是什么人?”
“看打扮倒像个纨绔子弟。”
程牧游笑了笑,“他可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他就圣上面前的红人,御前带刀侍卫,刘叙樘。”
“刘叙樘?他来玉泉镇做什么?”
“皇上本就对粮食失窃一事极其重视,再加上泉湖里打捞上来二十余具尸体,影响甚大,所以便派人亲自来督办案件。”
“那他人现在去了哪里?”蒋惜惜问道。
“他去了玉泉镇,说是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调查清楚,才能回去禀明圣上。”
“新安府已经结案,难道他信不过大人?”蒋惜惜面有疑色。
“刘叙樘本就是皇上直隶的官员,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他若能将荆云来所犯之事调查清楚,也算是替那些佛塔中的女子们洗脱冤屈了。”程牧游看了蒋惜惜一眼,目光在她身上飘飘的转了一圈又落回到自己眼底,“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