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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鬼事(477)

作者: 沧海一鼠 阅读记录

想到这一层,他心里的痛苦又加深了一层:她和自己明明那么近,甚是身体都触碰在一起,可是,他们之间却像隔着迢迢江水、漫漫长路,永远都无法汇集到一处。

晏娘的目光从他头顶掠过,飘向前方灯火通明的街市,自顾自说出答案,“我告诉右耳,若你识破我的目的,我便将你杀了,反正接近他的梯子那么多,随便再找一把便是。”

程牧游虽然知道她在利用自己,可是听她亲口把这话说出来,还是像被人当头泼了一桶冰水,“你说我是梯子?”

晏娘冷嗤一声,“不然呢?”

程牧游气结,心头猛地涌起一股热流,口中亦品尝到一股腥甜的气息,他捂着嘴猛咳了几声,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竟然昏厥了过去。

见他无声无息地仰在自己肩膀上,晏娘心中忽然腾起一股悔意,和猜忌混在一起,化为一股五味杂陈难以言述的愁绪: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救自己?

胡思乱想间,身下的马儿却被一声吆喝声惊到,后腿一颠,她便朝前扑去,不偏不倚,嘴唇正贴到程牧游的双唇上,和他贴了个正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当它重新开始流逝时,晏娘已经坐正了,正用手背拼命把嘴唇上那丝血腥味儿抹掉,那是他的味道,这味道让她有些慌乱,虽然她已经极力掩饰,可是眼神中却少了方才的张狂和跋扈,甚至不敢和前面那双紧闭的眼睛对上。

剩下的路程里,她用一只指头戳着着程牧游的后背,让他一直和自己保持着半臂距离。而身下那只罪魁祸首,则在被她猛抽了一鞭子后,加快速度朝前踱着步,把他们送到新安府前。

不过方才的那一幕却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书肆掌柜在看到个亲密接触时,忙不迭地捂住眼睛,旋即又松开手,激动地脸红心跳,仿佛看了场破镜重圆的戏剧一般。

“真好。”他搓着手喃喃自语,“真是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掌柜的,有那么好看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飘进掌柜的耳朵,他头也不回,“好看,当然好看,这人啊,在世间走这么一遭本就辛苦,若是无人相伴,每天只能顾影自怜,岂不是可怜死了,您说是不是?”

他呵呵的笑,回头时,只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蹒跚着脚步,一步步的远离,融入乌泱泱的人流中。

***

蒋惜惜端着一盆血水从房中出来,她远远看见晏娘束手立在墙边,神情复杂地盯着头顶的一轮圆月发呆,便朝她走去,俯身行礼道,“晏姑娘,不,夫人,您莫要担心了,大人他没事,只是失血不少,需要静养几天。”

晏娘回过神来,用手轻轻揉搓着酸涩的眼皮,轻声道,“他醒了?”

蒋惜惜一笑,“醒了,大人请夫人进去,说是有话要对夫人讲。”

晏娘“哦”了一声,抬脚便朝屋里走,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冲蒋惜惜莞尔一笑,“惜惜,刘大人对你用心良苦,你可不要辜负了他。”

蒋惜惜登时便红了脸蛋,嘟嘴跺脚道,“夫人和大人一样,都喜欢拿我打趣,你们夫妻同心,一起欺负我,每一个好人。”

她说着便“咚咚咚”走出院外,顺着甬道的朝前走,谁知对面冷不丁过来一个人,与她一样健步如飞,一头撞在她身上,把她手里的铜盆都撞掉了,在地上发出“嗵”的一声脆响。

“迅儿,你这么慌张是要做什么?”

见迅儿捂着脑袋直“哎呦”,蒋惜惜忙把他扯到身边,“撞疼了吧?有没有伤到?”

迅儿摇头,一边扯住她的衣角,“惜惜姐姐,爹爹醒了吗?我有话要对他讲。”

“醒了是醒了,不过他现在正与晏娘商量要事,你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他们的好。”说到这里,见迅儿面露难色,她又问道,“怎么了?是很要紧的事吗?”

迅儿仰头看她,眸中映出满天星光,一闪一闪的,“也不算是,其实我也没想明白,惜惜姐姐,既然爹爹没空,你先随我来,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你。”

他说着就扯着她朝书房的方向走,蒋惜惜一头雾水的随他走到书房内,才发现这里到处都堆着书,地板上,书案下,墙角里,几乎没有能落脚的地方。

“迅儿,要是你爹看到你把书房折腾成这幅样子,又该骂你什么室不洁心不静趣不雅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散了一地的书一本本捡起。

“惜惜姐姐,先别管这些了,”迅儿把她手上的几本书拿走,将一个册子放在递到她手中,手忙脚乱的翻到其中一页。

书页上画着一株大树,枝繁叶茂,冠如华盖,犹如覆盖着朵朵红云。

“这树我从未见过,它的叶子是红色的,却又不是丹枫。”蒋惜惜的手指拂过粗糙的书页。

“这是冥灵树,《庄子》中记载,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五百年一朝花,五百年一朝果,花果时翘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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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阻

晏娘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将门推开,不过踏进屋内后,她就贴着门板站着,不再朝前挪一步。

“你找我?”她看着床上那个赤裸着上半身肩头包着白布的身影轻声问了一句。

程牧游勉强撑起身子,手在床沿上一拍,“来坐啊,站着干什么?”

晏娘摇头,眼神飘向自己的脚面,“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不聋,能听的到。”

程牧游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夫人......看起来似乎有些怕我?这是为何?难道我比那食人筋骨的饿鬼还吓人?”

听他这般说,晏娘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旋即走到床沿坐下,不过她的目光却仍是不看向他,只在前方兜来转去,最后落到桌案一只再普通不过的茶杯上,停下不动了。

见她背部挺得笔直,神色颇为拘谨,程牧游心里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层,不过他暂且将疑虑压下,冲晏娘说道,“请夫人过来,是想向夫人道明我的心意和态度,我少时读书,便知‘治事不营私家,公法不阿亲戚,不能以私害公,’所以夫人心里担忧的事,在我这里不会发生。”

听闻此言,晏娘心里微微一动,慢慢把目光转回到他脸上,“公法不阿亲戚,程牧游,他做的恶事你都知道了?你是何时知道的?”

那个“他”指的是谁,程牧游心中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他看着晏娘,脸上浮起一个虚弱的笑,“何时知道的并不重要,夫人只要明白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将恶人绳之於法便是。”

晏娘缓缓从床沿站起,不过刚站起身,她又俯身探头过去,仔细观察床上人铮亮的双眼,那双眼睛里面,有一抹融融的笑意,不过她却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丝掩饰在笑容后面的落寞和伤痛,它们扎根在他心灵最深处,一辈子都无法祛除。

“你......你真的准备......”

大义灭亲这四个字在嘴边溜了一圈,又被她吞了下去,她知道这四个字对他意味着什么,所以竟不忍将它们宣之于口。

桌上的烛火跳动了几下,忽然被门外一阵突然而至的寒风吹灭了,右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它气喘吁吁,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刚回到府中。

“姑娘,你出来一下。”它看了程牧游一眼,冲晏娘挥了挥爪子。

晏娘忙走到门外,关上门后,才冲它悄声问道,“你在程家发现了什么?”

“那老儿准备杀掉王时云,用毒。”最后这个字右耳加重了语气,说完后,他便看着晏娘的双眼,静默着等候她的指示。

“毒,”晏娘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他为何要杀死那王时云?他不是一直有求于他吗?”

“姑娘,你猜怎么着,那王家的公子回来了,他死了这么多年,竟然又还魂了。

晏娘思忖半晌,随即笑道,“我明白了,赵康和程德轩担心王时云有能令人复活的妖术,会颠覆国本,所以才要杀他,没想他们自以为计划周密,却给我们钻了空子。”说到这里,她眼珠子微微一转,又说道,“是了,那龙涎草一定是王时云种下的,这老儿为了救自己的儿子,杀了四十九人,用他们的鲜血灌溉龙涎草,那年,花籽随风飞舞,飘到了各处,有的还落入死人之口,可是他不知道,这魔草三年才能开花,开花才能活人。怪不得,怪不得坟场中会有丝鞋的印子,原来他为了救儿子,将他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