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极(3)+番外
沈晏轻盈地跳上护栏,脚下除了波澜不惊的长江水之外便是十艘快船,快船上皆是身穿红衣的江月楼成员,他们胸前皆绣有独特的标志——一轮白色残月与底下一条横线。
“彝陵的各位,恭喜你们捡了份大礼,蜀中多位巨商,万贯财物,皆在此船。”语罢,沈晏直接从护栏上跃下,宛如黑鸦落地,悄然无声地踏上早已备好的快船。
被称作“彝陵老”的百名水贼们振臂发出了一阵欢呼。
“师父。”宁静远握紧了银白的长剑。
“静远。”梁十三顿了顿,淡淡地说,“走吧。”
“……为什么?”宁静远平静的脸色泛起疑惑之色。
“沈晏是江月楼最唯利是图的人,他可以不做自己本来的任务,也绝不会放弃财物。”梁十三脱下自己外裹的白袍,环顾了一圈四周的山崖。“学会决断。”
忽然船舱内又响起一阵琴声,“来了。”随后是一位少年的话语。宁静远侧目望去,李青舟身穿淡青色宽袍,正盘膝坐在棉席上低头抚琴,琴声悠扬,琴色雪白,并刻有深蓝色的纹路。
显然杀意骤然而至,丝毫不留给人细想的时间,无数燃烧的箭羽从两侧山崖上铺天盖地而来,这阵势定是要将此船烧毁!
那些站在甲板上身穿藤衣的强盗率先遭重,不是被箭射死就是被迅速燃烧的火箭烫得摔入河中,他们似乎深知人命重要,马上开始撤离。
木制的大船很快全身起火,坐船的人随着火势越来越大而不得不跑上甲板。
宁静远却在嘈杂之中依然听见李青舟在幽幽地拨着琴弦,他一边挥剑尽可能阻止更多火箭射入船舱,一边走到那人面前。“还不走?”
但李青舟却仿佛听不到他的提问,也感觉不到火魔的獠牙,仍旧在这一片火海中抚着那张雪白瑶琴。
宁静远忍不住伸出那只缠满绷带的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后者讶然抬头,带着一抹平淡的微笑“兄台可识此曲?”
宁静远感到李青舟的表情中有一种风轻云淡般的凄寒,看过一眼只觉倍感生疏,他镇静了情绪之后答道:“渔舟唱晚。”
李青舟笑容微微舒展,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随后又低头继续拨弦。
宁静远觉察到这琴声带着通透的冰凉之气,甚至不断扩散的火势也一直没能波及到他。
那双拨着琴弦的手似乎因这寒冬而冻得发紫,紫痂痕从指隙间蔓延而出,遍布指间。
宁静远听着琴声看着这双手陷入了短暂的分神。直到船厢内的支柱被烧断的瞬间,方才恍然回归眼前情形的他,迅速挥剑将之劈断,随后挽起李青舟的手,稍有些焦急的眼神和对方那双清风霁月的眼眸相碰,后者仍是带着笑意,轻声说:“怎么呢?”
“……这里不安全,公子,走吧。”宁静远愣了一下,答道。
“好。跟你走吗?”李青舟依旧不紧不慢看着他,弯下的眼角似乎也带笑,左眼角与鼻梁间那颗泪痣也分外夺目。
“是的。”宁静远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点点头。
“轰!”船厢上部结构已经被烧塌,几块大木梁砸落,只见外面有一道淡蓝色剑气掠来,顿时被切成数十条碎木落地。“静远,整条船马上要沉了,怎么还在这里。”火海中传来梁十三责备的声音,但显得很远。
“师父,那你……”宁静远问。
“吾要找江月楼兴师问罪,你保护好自己。”梁十三的声音已经远到几乎听不清。
李青舟左手附在耳畔凝听片刻,说:“船上已经没有别人了。”
“会水吗?”宁静远问他。
李青舟依旧笑着,“似乎由不得我。”
话音刚落,他们所处位置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缝,仿佛有一把开山斧将这艘船一劈为二。四周皆是火,二人已退无可退,纷纷落向水面。
“李青舟。”他落水之前,轻声说。青色的大袖衫飘扬着,露出了里头那件白色深衣的原貌。
“什么?……”宁静远看见了深衣上的绣纹,还想问,却不得不一头扎入了冰冷的江水中。
第3章 若为白头
宁静远很快在水面上浮起,却迟迟不见青衣少年,只有断断续续的水泡浮到江面上。
他一惊,立即深吸气,钻入水下。
果然,青衣少年微眯着眼,抱着那张白琴,任由自己慢慢下沉,竟不作半点挣扎,而他身后就是无数嵌在铁索上的倒刺,应该是水贼们布下的。
宁静远迅速游近,托起青衣少年的腰往自己怀里拉,令其避开身后铁刺,青衣少年稍稍睁眼。尽管江水已被火海染红,他的眼里没有诧异、更没有映出一丝火光,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在说:“何必。”
二人从水下浮出,“嘶。”缠着绷带的左手由于方才剐蹭到了铁刺,而被鲜血染红一片。宁静远因这股疼痛而倒吸一口气,本想说几句责备的话,但青衣少年淡然的态度让他把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三个字:“李青舟?”
“怎么呢?”青衣少年淡淡一笑。
“没事。”宁静远松了一口气,确认了这是他的本名,他稍微动了动自己正搂着李青舟腰间的右手说:“抱好你的琴。”
“好。”李青舟平静地点点头,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沉浮完全交由了他人。“只不过,这只是开始。”他说道。
宁静远闻之,稍有疑惑,但当他环顾四周时,却心头一沉,“嗯。”略显严肃地回应了一声。
血腥味取代了木船烧焦味,已经在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深深刺激了他的嗅觉。
方才跳下水的商贾、旅客,他们的尸体皆漂浮在江面上,血流成河。
彝陵强盗们有些正在他们的小船上清点着掠来的钱银;有的则在用刀处理着尸首,生怕遗落了什么贵重物什;有的则兴奋地从水底钻出,高高的举起他们打捞上来的财物;更多的水贼们则朝着二人游来,被鲜血与江水洗刷的弯刀和铁爪在冬日阳光下闪烁着淡红色的光泽。
宁静远抬手按了按自己额头,显得有些疲倦,“李青舟,你身上有带很多钱吗?”
“钱都在管家们身上,他们刚才先跳了,现在应该都死了吧。”李青舟仍是用轻描淡写的语气描述着事实。
“至少有三十人围着我们。”宁静远粗略一数,自言自语道,“本以为是来劫财的。”
“麻烦么?”李青舟问。
“你最麻烦。”宁静远皱着眉瞥了一眼怀里的人。
“松手的话我就沉下去,你就不觉得麻烦了。”李青舟笑着,若不是此刻危在旦夕,都会以为这是一个旁观者幸灾乐祸的笑。
“那你为什么不抓着我?”
“抓着你费劲。”
所有人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砰!”宁静远竟眨眼间已跃出水,一剑砍下船上一截宽大木板,扔到李青舟面前。“那你抓着木板。”他喊道。
“嘁。”李青舟鼓了鼓脸,把自己的白色瑶琴放在木板上,双手勉强搭着边缘不让自己下沉。
宁静远银白色的身影如一只白雁栖停水面,闭着双眼,立在两块漂浮着的断木之上。他面对众多杀人不眨眼的水贼,露出了凛冬寒霜般冷漠的表情。
“不好意思,并没有与你们水战的打算。”冷冷的语气回荡在熊熊燃烧的江面上,仿佛能冻结这场大火,令所有人不寒而栗。
宁静远缓缓解开左手被染红的绷带,露出了一只因为生满冻疮而千痕百痂的手掌。被倒刺所刮伤而流下的鲜红,缓缓顺着下垂的雪白剑身,淌过剑身表面铸刻“丰色”二字剑名,散发出缕缕绯烟。
通过剑身不断流逸的剑气渐渐扩散,令这冰冷的天气更愈寒骨。
四周的气流愈发冰寒,宁静远灰白的棉袍滴落的水珠下坠速度也越来越慢,终于,一滴落入江面的瞬间,那一片水面冻结成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