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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胖的美丽日记(3)

作者: 囫囵在下 阅读记录

我慌张地回过头,像是偷窥了别人还被当场抓包了似的,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掩饰慌张。

无意间,我又听到秋医生同那个小姑娘闲聊似的说:“这个牙齿啊,是人身上最坚硬的器官。”

我望着托盘上,我的那颗白花花如成了精的萝卜、如长歪了的人生果似的牙,心想他错了。

“是人的心。”

“喏,你是不是想拿走?”

护士阿姨用镊子把我的牙齿夹到一个小容器里涮了一涮,然后用自来水冲了冲,递到我面前。

大概是看见我一直在偷瞄它?

我点点头,伸出手,一句谢谢说不出口。

扣上帽子戴上口罩,手里攥着我的后槽牙,我在街上走了很久,久到忘了把药棉花从嘴巴里吐出来。

小祸害离我而去了。

如此草率。

这一颗顽固地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却并没有从我身上带走半斤肥肉的小祸害,哪怕曾在我的人生中那么刻骨地存在过,它也就这么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呢?

连痛苦也悄然逝去,我终将一无所有地离开。

可能是麻药过了,我眼角留下一滴眼泪。

我想,或许我该给它一个葬礼?

或许我该把它妥帖地保存在哪个地方。

或许……

我只是疾步走回了家。

“不好意思。”电梯门在最后的刹那被一只大手给挡住了。

跟着走进来一个人,瘦瘦瘪瘪,戴着硕大一顶帽子,背上背着画架,看不清长相。

我真想立马冲出去乘下一轮的电梯,可他挡在电梯门口,我无处逃窜。

如此狭小的空间,我不敢直视他,自动缩到了角落里,贴着墙,踮起脚,以跟他保持足够的距离。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的心会这样难受。

电梯上楼,我同一个陌生人一起呆着,短短十几秒,却仿佛一同穿越了星河世纪那么枯槁而漫长。

他跟我是同一层,他先走出去。

他甫一离开,我那浑身冒汗的身体便像刚被雄黄熏过的小巴蛇一样,酥透了骨,软了下去。

为了不再碰见他,我一直按着开门键,约半分钟后,我才走出去。

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之后,我警惕地环视一圈,然后才把钥匙插进去,旋开,门推出一条缝。我先把左脚迈进去,再侧着将身子塞进去,最后收回右腿,站定,关门。

宛若一个深夜造访的小贼。

松开围脖,手上的钥匙一丢,我就地躺下,而后把在手里紧紧攥了一路的后槽牙揣进口袋,却意外在衣兜里触到了几颗小东西——有点潮湿,硬中带点酥软,上端尖尖,下端圆胖……

是什么呢?

纽扣?

橡皮?

多肉叶子?

……

散落在衣兜里的不明物,关于它们的短暂猜想,是我生活之中难得的趣味。我把它们摸出来。

哈……原来是瓜子。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就在我犹豫的一晌,身旁的一只蠹虫从一本书的卷首爬到了卷尾,《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我扭头就把它们都嗑了——我也尝一尝时间的味道。

天杀的。

时间的味道,又臭又糠。

2017.10.30(1)

我是一个戴罪之人。

我窝藏了一个逃犯。

他犯了什么罪?

他囚禁着我。

出一趟门,好比只身前去西天取了一次经,可以谓之煎熬。

这也是我不喜欢公路电影的原因。

路途好比人生。

开着车,肆意地开,在无人熟知的道路上,一路风光,各种人情,听着最喜欢的音乐,一时兴起便跟着哼唱,或是吹响口哨。

这样的光景,在史铁生的笔下,是『夕阳和晚风自古多情,自己现在和将来都是个幸福的人』。

然而,光是想想,走到半路,车爆胎了,轱辘掉了,没油了,以及等等等等,我所需要面临的强迫式交流,也能感到窒息。

我毕竟是一个戴罪之人。

我一直躺在地上,发着呆,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窗外已是夜空深邃。

无垠的天空,它黑黢黢,光秃秃的。

它同我一样,看起来一无所有,实际上装满了荒诞。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了,上一次出门,好像还是冬天。

那天清晨,我站在高高的楼顶,伸出手,我仿佛已经摸到了天。天却没有一把把我拉上去。我依旧是个被遗弃尘世的丑恶之灵。

可今天不一样。

今天一出门,我就遇见了秋天。

秋天是存在的。

马小云,你看,躲在房间里的人,是看不见季节的。

摘掉眼镜,我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间,已经是凌晨快一点了。

那么,错过了……

我爬去阳台,果然,对面楼的灯全都已经熄掉了。

完蛋,我的生活乱套了。

过去一年里的每一天晚上,我都习惯看着对面楼的灯一盏一盏熄灭,它是在举行一场只有我能看懂的追悼仪式。

可我竟然错过了。

我的生活,像堆堆乐一样整齐规律而丰富的生活,被牙痛抽掉了一块后,轰然倒塌。

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被拔掉了,窟窿还在。

我永远都不会好了。

记得我曾在书上看到过一首小诗:

从童年起,

我便独自一人,

照顾着,

历代的星辰。

——《孤独》

我可能曾经也是被星辰选中的人,只是我常常叫星辰失望,脑子里装满了凌乱的思想,所以星辰不喜欢我了,不要我了。

小祸害也是这样,它也不要我了。

我紧紧攥着我的牙齿,忽然想起小时候换牙,外婆总说:“牙齿掉了,下牙扔房顶,上牙扔床底,不然长不齐。”

思及至此,我拿上钥匙,起身出门。

有人!

我紧悄地刹住脚。

都这会儿了,楼道里居然还有人!

是一个衣着鲜亮的青年,连后脑勺的头发都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坐在楼道的窗户下面,借着并不皎洁的月光,以及早已昏黄的灯光,支着画板在画画。

多奇怪的一个人啊。

宁静的夜里,他的画笔摩擦过纸面,流泻出松松的,如小提琴琴弓蹭过发丝一般的声音。

我望着他,油画般的美感。

此时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刹那,我的脑海浮现梵高的样子,缓缓的注视,星空的漩涡荡漾开去。

只是,他居然是一张无比沮丧的面容,与他精致的梳理完全不符,活像一具在盛时即被偷光了所有阳气的男尸,让人不敢再看多一眼。

同学们,那些说我阴郁、丧气、怪异的同学们啊,你们该看看,这世上难堪的,大有人在。

若我早遇见他就好了。

早遇见他,我至少不会那样轻视我自己。

我一步步退回楼下。

我想到,我可以从隔壁单元爬上楼去。

到了天台,左手边就是我那幢楼的楼顶,只隔着一堵一米高的墙,我翻了过去。

城市的楼顶是灰色的,平平整整的水泥台,少了错叠的瓦片缘梁而下,看起来,便多了一点坚毅和隐忍在里面。

许多人说,城市里钢筋水泥冷冰冰的,不若乡村的红砖黛瓦更有人情味,更不要说青砖白瓦所带来的致远宁静了。

我想其实这同建筑本身并没有关系,只是住在里面的我们,不如意的情绪,太迫切地需要一个载体去表达。

你倒是一吐为快了,人家钢筋水泥冤不冤呐。

“星辰先生,你还是小时候的你么?”

“星辰先生,你还记得我么?”

我把手搭在耳朵后面,浑浑的,好像听见了天外传来的回音,匿在夜里。

但我知道,没有的。

只有我在胡说。

“星辰先生,十几年前,我们住在一起呢。在外婆家的小楼,一幢有四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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