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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鹭(104)

作者: 山水程 阅读记录

两人又沉默下去。只有飞鸟在空旷的空中啾鸣。

身后悠悠走来一个耄耋老者,老者眉眼微微泛上喜色,瞧着前方两人略显落寞的背影,笑道:“两位有何烦忧?”

萧煜与李容若闻声齐齐默契地一扫愁容,转过身去。萧煜重新覆上平日里翻云覆雨的自信,而李容若则又是那一派恬淡又高离的姿态。

他们并不知晓,这面具切换得太过熟悉利落,便是悲哀。

“赤鎏国主有何事?”萧煜问道。

“唉,陛下该称我为郡王了。不知陛下与国士之烦忧,我能否帮忙驱散?”

萧煜深深看一眼神容自若的李容若,笑道:“不知郡王可否借些贤人予朕?”

赤鎏国主随即哈哈一笑,道:“闻说太昊受困,我便已先做好替陛下打理御马的打算。故而若陛下交代,我即刻便可走马上任。只是我毕竟年老了,糊涂了,不若交予贤士能人罢。不知,”他转过目光去看着李容若,“卜太傅可用?”

李容若将询问的目光递向萧煜,萧煜接过,爽快答道:“自然是能的,朕······”他眯着眼紧紧盯着赤鎏国主,“相信你。”

赤鎏国主点头,道:“我既能把国交予陛下,自然是向着陛下的,陛下将御马玉玺拿去吧。手上拿着玉玺,陛下放心,我亦安心。”

“郡王多心了,若朕拿去了玉玺,你如何发号施令整治御马官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便心安做事罢。”

赤鎏国主点点头。“卜太傅提出,御马现下分崩离析,若要长治久安,必得······”

“你与卜太傅拿主意罢,朕······累了。”他觑一眼见李容若累了,便说着将他拉了进去,绕进了屏风里。

萧煜看着现下过于沉静的李容若,不免忧心忡忡起来。他不知,究竟是世事的蹉跎洗礼令容若如今矛盾摇摆,还是那安朱战中穿心一剑······他在脑中浮起一个名字——沈青涟。

回太昊!

若是那一剑,只有沈青涟可救他。若是他亡,他亦不可活了。本来双双离去他并不忧伤,只是他觉得他二人现下似是绕了一圈回到了当初一般,他变得无法保证那唯一的江山牵绊到了九泉还有效用。

他不能让他死。

回太昊!

草原的夜,同样茫茫,却比白日瑰丽。繁星闪烁间,连白日皆在醉梦中不动声色陷入沉眠而不知醒。走走停停三千里,草渐黄,叶渐落,步入仲秋的驰原郡已在蹄下。

那匹踏雪马,吁吁朝天叫了几声,似是在与生养它的故土道别。马嘶并不如何哀伤,南飞的大雁却莫名染上了愁绪。

萧煜看着那一排大雁排成个人字划过半空,将手里暖呼呼的菜包子塞到李容若手中,又为他将欲散不散的披风结子解了后紧紧系好。他二人各自牵着各自的马儿在早市的人流中穿行。西市的早市,总显得过分热闹,似乎人们早已安居乐业不需烦劳一般。只是,萧煜与李容若知晓,此种光景在如今各国各自为政的境况下,并不能持久。而况若是战火绵延至此处,此处的热闹便更快变为断井颓垣。

萧煜见一处茶棚后有一人举着晶莹的红葫芦,便咪咪笑着,快速举步买下两串来。

“容若,出行不便,只两串,可够?”

李容若看着他过于稚气的笑容,禁不住怔愣沉湎。

“可够?”他又问。

他点点头,犹疑着接过一串攒在手里,便又沉默下去。

城里的人,似是越来越多了。萧煜环顾四周,见许多人肩上挎了包袱,便知晓此些人定然是畏惧战争而北上逃离的黎民百姓。他百感交集,将嵌着求助意味的目光投向李容若,却见他似是神游物外,便生生按捺下内心的疑与忧。

待出了城门,官道上人不似城内多了,萧煜便横马挡在他面前,忧心询道:“容若可是有心事不可与我说?”

他不答反幽幽问道:“死亡是何种滋味?”

他静静深切注视着他:“可甜可苦可痛亦可无味。”

李容若猛地一惊,随即冷然一笑,道:“该上马了,一群蓝紫幻眼蝶朝前去了。”

“什么?”他不理解。

李容若翻身上马,看着不远处一座低矮山丘。山丘光秃秃只剩些枝上残叶在佯装成发梢,而枯枝残叶间,点着朦胧的浅浅蓝萤。“天鸽被令弘都烤了,沈青涟便无法用天鸽与我传信。”

“蓝紫幻眼蝶?”

“嗯,此种蝴蝶为青涟特别育养,先前在安王府时他便偶借此蝶与我传信。如今幻眼蝶聚集往东南而去,怕是要到雨花陵去。”

“那又如何?”他追问,只是心中却突突猛跃。

李容若半掩眼中神采,道:“幻眼蝶向来分散四方,用时以药粉相引,往往近者闻药而来。今日聚集,除非······青涟在大量使用药粉。而此种引蝶粉量大施用,则将变为至毒——三步丁。”

萧煜睁圆眼眸,惊问:“三步而死?”

“是。”

萧煜立即上马,来不及多言半句,便与李容若一并驱驰在朝阳铺满的大大小小道路上。马蹄疾快,二人心情却沉重至极,连身后暗暗随着的漆月的心情亦莫名沉了下去。

从驰原郡,直奔雨花陵,一路赶得顺畅,第二日正午便到了雨花陵外二十里地。道路两侧丘陵绵绵,丘陵上的茶园隐隐约约飘出些茶涩香味儿,这不禁使人身心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平静下来。

前方有几人背着行囊匆匆赶来,神色忧戚,瑟缩苍白,似是受到了惊吓般。

萧煜驻马相问:“几位可是从雨花陵而来?”

那几人闻言脸色又白了些,竟不似是站在明亮秋阳下的今世人。当中看来年纪稍大的人面无表情、语声生硬地说道:“大曜与太昊于雨花陵恶战,公子莫前往了。”

“可知战况如何?”萧煜问。

另一稍年轻男子没好气地回道:“我们都逃了,你说如何?”

“看来太昊形势不容乐观,容若。”

两人眼神一交换,正欲挥鞭打马,那年纪稍大的人速速打量二人两眼,随即大声纠正道:“此战太昊胜了,只是战殍万千,无一脚可踏之空地,着实是······惨。附近活下来的百姓,皆忍受不住而纷纷逃离。雨花陵,日后大约要成死城的。”

“历战之城,若民居迁移,大都如此。血流成河,大约是不愿住的了。”萧煜重重呼口气,为太昊得胜而欣喜若狂,说话间,心下已然为廖起等有功之臣定下爵位。而百千黎民,若不愿住,便罢了了。反正待到山花重新烂漫之日,新土漫上,自然人便逐渐愿意定居下来。

他微笑着看向李容若,李容若却恍惚着看着前方。

“血流成河倒不至于,不知是谁用了何等奇技,听闻昨日近十万兵马悄无声息莫名其妙便齐赴黄泉去了。这人亦是狠毒,瞬息生命十万就此消逝,连兵器相接都不曾。虽是侵敌,可是这般下场,任何为报国家的男儿亦痛恨的吧。唉。”第三人长叹几声,回过头朝东看去,一脸惊俱与厌恶。

“嘿,听闻战时有一大堆蝴蝶飞向战场呢,我现下见了蝴蝶我都发毛。”

话题一开,原本不敢相提的几人话语便似水库开闸泄出的水,奔流不止。

“这般美丽的蝴蝶,竟是被用作杀人武器么?”

“若我是男儿,这般死去,不若敌人刺我一剑死去才好。”

“都是牺牲,哪需管是哪种死法?”

“那可不,血都不流,就像是被人偷袭一样,只能证明自己无用。可若是流血死的,就大不一样了,起码有所抗争,只是最终失败罢了。”

“说得也是。”

“不知那位绝情的人是否还在?”

“或许是几位呢。”

“应是在的吧,毕竟功劳还未领呢。”

“是呢,不然拼死拼活没得功劳谁愿意做?这世上当真为太昊的人能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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