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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鹭(5)

作者: 山水程 阅读记录

说是喝酒,不过是见了家酒肆生生将老板吵醒,然后两人无视老板幽怨的目光对坐闷头自饮。

一坛将见底,李容若随手抛给他一锭银子,道一句“再会”便飘飘然走了。那行走姿态的确是飘飘然,萧煜估摸着他是有几分浅醉了。

萧煜不管老板如何打发他,他依旧赖在酒肆中在长条凳上坐了一夜。终于等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便丢下一张银票回府去了。

“王爷,那琴师答应了?”一进门,小镜子便趋赶着迎了出来。

萧煜嘴角溢出笑意,几许玩味,几许冷酷,道:“本王出马,岂有失败之理?”

“那琴师竟然答应了?怪事。”

此番轮到萧煜不解了,若有所思,良久方问道:“如何说此怪事?”

“小镜子瞧他下手狠毒,该不是容易相与之人,又怎会帮王爷?莫非是王爷给了他什么好处?”

萧煜摇摇头。

“那那琴师为何要帮王爷?”

萧煜看着小镜子充满好奇和不可思议的神情,站定,笑道:“男子结谊,莫非三者,一为同喝酒,二为共生死,三为······追女子。你可懂?”

他与李容若,喝过酒并过肩,现下想来,倘若不是那一群黑衣人出现,他还真无法保证可以令那李容若答应帮忙。幸好,那群人出现了。

萧煜不想去理会那群人究竟是谁派来,反正于他而言不过又是来取他性命者。要取他性命的,十指数不过来,又何必非要数呢,只需清楚总的名单便是了。在夹缝中生存,他早已习惯时不时便出现的生命威胁。有时,他竟然觉得,只有通过那些人的刺杀,他方感受到身体内依旧流淌着滚热的鲜血,方知觉自己仍是活着的。

活着,却冰冷至极。

此次,那指派之人真真是帮了他大忙。

思及此,他忍不住笑了笑,充满嘲讽。

小镜子越来越懵,正想再度开口,一个神情慌张的小厮却从前庭匆匆赶来,带起了几瓣残樱。

樱花,灿烂而壮烈的死亡之花。

萧煜又想起他母妃来。

“王爷,王爷,不好了,董尚书暴毙马车内。”

萧煜一听,哈哈一笑,不着风不着雨,道:“人固有一死,何需大惊小怪?”那老头子害他如此凄惨,难道他还要惺惺作态表示可怜可惜?

笑话!

“可······王······王爷,张公公······来了,带着圣旨。”小厮说完,瑟缩了一下。

任谁都知道,值此当儿,即使要吊唁亦不需帝王亲自降旨。萧商拟了圣旨让红人张公公拿到安王府,对于几乎成为朝廷眼中钉的他来说,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萧煜整了整神色,到厅堂去,静静坐着等候张公公进来下旨。

一位已有不少银发的老公公踏着小步子,带着两位小跟班进得门来,首先便客气嘘寒问暖起来。

“安王爷近来可好?”

“挺好,公公事忙,来小王此处所为何事?”

“老奴为皇上颁旨而来。”张公公颜色正了正,从小跟班手里接过圣旨来,尖着声音说道:“安王爷接旨。”

萧煜眸中冷漠,一板一眼地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董尚书驾鹤,留下小女流烟,茕茕独立,又因前与你有所牵绊,一为告慰老尚书,二为救女子年华,三为吾煜儿广填室令我宗族常青,故特许于曜历三月二十二花神节完婚。钦此。”

萧煜淡定接下旨来,送走了张公公,便一人摊在椅上,目光呆滞,了无生气。

那董流烟,恰是牢狱之祸中的重臣之女。他恨!今日他竟然又被父皇摆了一道。如平地惊雷,杀得他措手不及。一个被他所谓污了清白的女子,竟然堂而皇之进他安王府的大门,岂非可笑?他安王府,何时变得如此不堪?

丧服未穿三年,难得父皇竟然准许如此不孝不义罔顾人伦贻人口实之事发生,真真是老糊涂了。

萧煜冷笑。既然开了先例,日后便怪不得他了。

萧煜自然知道此事不简单。

董尚书亡得蹊跷,董流烟绝非一般官门小姐。董家父女牺牲如此之大,究竟欲在他身上得到哪些好处?想来最可能不过是想取他性命罢了。先前听闻董家小姐与烟雨楼头牌画师不清不楚,前些日子那画师忽然亡故,莫非是珠胎暗结想他来接个球?想得倒是挺好!若真是如此,这背后少不得董家大小姐当今皇后推一把。再来,顺势将他铲除,好为萧澈除掉他这颗最大的绊脚石。

不过离开一日,风云便诡谲起来了。

萧煜暗自算了算日子,婚期在萧商寿辰后约一月,真是有够匆忙焦急的。

小镜子沏了壶新茶来,萧煜心不在焉捧起便喝。茶水烫了些,他差点没招呼小镜子一顿。放下茶盏,无意中扫到指上淡淡的伤口,忽而笑得开怀。

父皇给他如此大礼,他如何能令父皇失望?他亦送份大礼给那对深宫中的伉俪吧。

第4章 赴宴

暴风雨前总是宁静的,不知是要迷惑敌人还是要暗中蓄力,总之,安宁得令人不觉时光流走。

眨眼,山樱又褴褛了不少,只剩一些晚樱在枝头垂垂老矣上演一番落日残红的惊喜。

被两日缠绵的春雨依偎过后,夜空月朗星稀,淡淡泛着银河特有的神秘高远与孤独。连山樱亦如此。

深夜,总是令人生怕又令人清醒的。月光下洁白的人影,亦如深夜一般。

“你来了。”萧煜浅笑。

来人没有答应,只是坐在他对面,依旧清清淡淡。

若非见了他“见我容貌者,非亡即瞽”的决绝狠戾,萧煜不会相信这般清雅淡静的男子竟是那般人物。在萧煜一生中,他对他说了无数次“你来了”,或悯或喜,只管自己叫得深情。他亦终于明了,念念不忘,未必会有回响。

萧煜此时忽视他的冷漠,自顾为他斟了一盏茶,道:“劳李兄大驾帮助小王,小王定当涌泉相报生死相······”他咽下了最后一个字,尴尬笑了笑,续道:“生死亦不在话下。”

李容若望着仍在微微荡漾的茶水,随意点了点头。

谁能想到,流年几度,风雨送春去。那无意间的许诺与应承,竟一语成箴,熬碎了风流日月后,徒留苍茫中的翠色一点,孤寂无依。

静默良久之后,萧煜见他仍旧盯着茶水,以为他渴了,便道:“李兄放心,茶水中绝无不该有的东西。”说完,捧起茶盏。

“何为不该有的东西?是你觉得不该有的还是我觉得不该有的?”

萧煜一呛,猛咳了几声,无奈笑笑,拿起李容若的茶杯,啜了一口,不多不少。“如此,你可相信了?”

李容若摘下帽来,神容清淡,轻轻拿起茶盏稍稍呡了一小口便放下,垂眸不言。

萧煜其实很欣喜,因为李容若自个儿摘下了他的纱帽来,这可以算作是一种信任么?只是萧煜心下又冷峭,反正他早已知晓他容貌,遮遮掩掩反倒小心眼了。如此显露无疑的信任,他是否该全盘接收呢?不,他是萧煜,是安王爷,是大皇子,是在烈火中淬炼而生的人儿,他又岂能因一人而拥抱光明?他是属于黑夜里的鸱鸮,是世间的王。只有率宾为王,他方能保护萧衍,他方能破了这个看似四海升平的局,造就属于他一生的月圆月缺。

他眸中的野火,从前曾被国安寺方丈提醒过。方丈告诫他要清静处事,否则星火燎原,再不得双全法。

他问方丈,究竟是如何双全。

方丈却摇摇头,轻叹一声,转身消失于菩提树后,从此埋葬了他的风花雪月。

如今,他大方嗤笑着,所谓双全,不过是在己、在天下,不然何处再来其余方面?

累月经年,日子向东,后来他多想叩于方丈座前,对他忏悔从前,只为许下那唯一的成全。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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