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臻实话实说：“很热。”

他这身睡衣裤浸了汗，脱下来可能已经比穿上的时候重了好几斤。

程杉抿了抿唇角，说：“去换衣服。”

“嗯。”叶臻给她拉上窗帘，说，“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程杉听见门被他轻声关上，思绪复杂。

她刚刚在医务室对叶臻说，自己想起来很多事情，可是有一些重要的环节还没有扣上。叶臻说他会把所有她想知道的事情都慢慢告诉她。

程杉说好。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算是给了自己和叶臻一个全新的机会。但她实在没有办法在那个时候，再说什么重话。

程杉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舍不得。

当她的记忆越来越丰盈，她不再像刚刚知晓被叶臻欺骗的时候那么愤怒，她的心乱得解不开。程杉无法预计自己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之后，还会发生什么变化。

程杉还不知道Picea和Hazel为什么最终走向同床异梦的结局，不知道程见溪的那些照片为什么只剩下叶臻书房里的那一小沓，不知道谈美晴究竟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不知道叶臻为什么会发生意外导致失语。

她隐约有预感，那些回忆的杀伤力过大，它们被乔恩藏得很好，自己很难一口气全都找回来。

所以程杉此刻什么决定也做不了。

她只能等待，等待时间把她脑海里的空白一点点抹上真实的色彩，等待她的心摒弃偏执，摒弃犹疑，摒弃胆怯。

……

叶臻洗澡剃须，换上宋瑜给他临时出门买的衣服和鞋。他去程杉的房间，看见她已经睡着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也没有发烧的迹象，便先下了楼。

本打算和李明恺、陈探约在Q市见面，现在碰上了，总不可能视而不见。

宋瑜把叶臻近期的行程做了调整，让苏威把和夜鹰的合作计划书终稿传真过来，又租下了酒店的会议室，安排了一个小型的会议。

几个人聊得不错，结束的时候还约了共进晚餐。

只有陈探，会后想起程杉，酸溜溜地对江柔说：“你觉得我跟叶总比，差哪了？”

江柔拍拍陈探的肩膀：“你听没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做全方位碾压？”

陈探不服，眼见着叶臻和宋瑜走远了，说：“我起码嘴皮子溜，他九成时间都在用键盘。”

江柔看不惯陈探diss叶臻的身体缺陷，抬脚踹他：“你这个人，素质极差。”

……

叶臻和宋瑜回酒店房间，看见程杉和袁二宝坐在花园里喝下午茶。

宋瑜说：“程老师的气色看着比刚去Q市那会要好不少。”

叶臻也这么想。他走过去，袁二宝率先站起身来，有一点不自在道：“叶总……那个我去找一下李总他们，商量看看明天的安排。”

她说完话，错开身子拔腿开溜。

宋瑜忍着笑，也回自己房间处理公事去了。

叶臻坐在袁二宝原本的座位上，拿开她喝了一半的咖啡，问程杉：“感觉好点了吗？”

程杉面无表情，说：“不好。”

叶臻一怔，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怎么个不好法。”

程杉偏头看他，目光里满是考量：“我想起来的越多，就越觉得你不是个好人。”

叶臻微微蹙眉，似乎有些苦恼，他说：“你又想起来什么了。”

程杉平静地说：“你打过我。”

叶臻脸色一暗。

程杉：“我没想到你看着这么有教养，却有潜在的暴力倾向，怪不得那天在医院……”

“小杉。”

叶臻打断她的话，语气有一些急切，他说：“医院里那次，我很抱歉。但从前……”

程杉语气淡漠：“打了就是打了，叶总打女人还要找借口的么。”

家暴这个帽子扣过来，能压得他永世不得翻身，他不想程杉只想起零碎的片段之后对自己产生这样的印象。

但现在不论他说什么，都像是在找借口，叶臻百口莫辩。

程杉看见叶臻的反应，眼里满是失望，她轻声说：“看来是真的了。”

本来梦到那样的片段，程杉还以为只是个梦，现在套了他的话，原来是真实的回忆。

叶臻情绪低落，说：“我是打过你。”

程杉问：“不止一次吧。”

叶臻：“嗯。”

程杉：“原因。”

叶臻：“我当时……太生气了。对不起，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不应该动手。”

程杉觉得索然无味，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叶臻要扶她之前制止他：“别碰我。”

叶臻的手停在空中，慢慢地落下去了。

程杉眼里浮现一丝厌恶，说：“乔恩到底帮你瞒了多少？叶臻，我之前竟然还对你抱有希望……”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一瘸一拐地往房间走，没再回头了。

叶臻坐在原地，深深呼吸。

他快要习惯老天的恶作剧了，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希望，在他以为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就立刻抬手毁掉。

关于程杉说起的那段时光，他既盼着她记起，又盼着她永不想起。

乔恩曾对他说过一句话，那句话将他深深触怒，以致于立刻解雇了乔恩。

而后的那一年，他付出了太多，来为自己的自负买单。

那时候乔恩说：“叶臻，你知不知道，现在病人不止程杉一个。你以为是爱情的这个东西，根本就是病态的！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

叶臻对程杉的包容，源于程见溪的遗志，也因为程杉是一个病人。

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一件事。程杉不仅仅是一个病人，打从一开始，她也在对他无间断地进行着某种心理暗示。

从临床数据和众多论文的研究结果上来看，很多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家属，往往也会出现诸如抑郁、焦虑、敌意、依赖等等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

叶臻靠得越近，越深入地了解程杉所想，就越容易受到她的影响。

Picea和Hazel，在乔恩眼里，根本就是两个自欺欺人的病人。

******

我当时太生气了。

太生气了。

程杉怎么也没想到叶臻给出这样的理由，这就是他对她动手的理由？程杉转身的时候，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她伸手狠狠抹开眼泪，在心里骂，人渣。

这种人，她居然会对这种人心软。程杉坐在房间里，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下午的那个梦境，背景光线昏暗，隐约可以辨别出这是一间卧室。

很快，房门被人猛地撞开，外头的灯光照进来，程杉看见男人拖着女人的胳膊大步走入，将她用力掼在床上。

女人穿着暴露，妆容浓烈，程杉对这张脸有一点陌生。那女人想站起来，想要逃开，她厉声说：“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不要管我！”

程杉在梦里听见那声音，发现原来是她自己。

男人语气暴躁，低声吼她：“我也跟你说过很多遍，不要再跟那种人打交道！”

程杉的心凉了一半，这是叶臻。

梦里的程杉想走，却被捉回来，她跟他撕扯，可力量悬殊，最后被按在床上，单薄的衣裤被蛮力拽开。他一巴掌狠狠甩在她的屁股上。

声音极响，她痛呼出声。

叶臻问她：“你还去吗？”

“去！”

他怒不可遏，加重了手里的力道。

她从最初的尖叫、哭喊，到慢慢地服从于他的武力，她失声痛哭，满头大汗，一边难耐地扭动着身子，一边讨饶说再也不敢了。

程杉在这个糟糕的梦境里徘徊，她看得心惊肉颤。她很清楚这一切不是情|趣所致，而是某种惩戒的手段。

或者说，这是犯罪。

第九章（4）

程杉随身带着从前的移动硬盘，她把数据线取出来，连接电脑。

文件夹以年份排序，里面存着她过去多年的摄影作品。程杉的手指在触控板上移动，光标来到名为2012的文件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