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程·翌(63)
随后,乔恩说:“回来前,老林跟我说,可能我不需要按照原定方案来进行治疗了。我本来还有点不相信,可是我现在看到你,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这次约你,也确实不是来接受催眠的。就像叶臻说的那样,我已经把当初的事情调查清楚了。这两个月以来,在林医生的帮助下,所有的往事也全都慢慢想起来——几乎没有什么阻碍,也没有感到痛苦。”
程杉说:“但我还是想见你。毕竟很久不见了,我想跟你叙叙旧。”
乔恩双手手指相互交叉,放在桌上,一副打算与她深入交流的亲和模样。
她说:“真高兴你还需要我。”
程杉凝视着她的眼睛,说:“当然,因为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乔恩微微错神,心里有了一丝不确定的猜测。
程杉垂眸,说:我从一开始就拿你当朋友。
最初是你告诉叶臻,将我从精神病院里带出来的。那个时候,我还将叶臻当作程见溪,和你一起住在吊桥后头第七棵橄榄树边的那栋屋子里。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叶臻将错就错,在手腕上纹了纹身,骗我也骗他自己。
他甚至,因此辞退了你。
我和他做了所有情侣会做的事,约会、长途旅行、做|爱、同居。事业和爱情都蒸蒸日上,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好,像越吹越大的肥皂泡,在阳光下绚烂夺目。
可那五彩泡泡,终有一天要破裂。
再次的发病引致叶臻辞职,谈美晴知道了我的存在。不管叶伯伯的态度如何,她那个人,自然是要派人去调查我的。
程杉说到这里,她再次看向乔恩。
“谈美晴找过陈立钦,最后又找上同为摄影师的方晨。试图接近我,瓦解我和叶臻的关系。”
程杉低声说,“一般来说,想要拆散一对情侣,大多数人或许都会安排第三者,或是制造误会吧。可是乔恩,方晨的打击点真的很准啊。”
乔恩心里一空。
“所以我又想,也许在陈立钦和方晨之间,谈美晴又找了其他人。那个人对我更了解,能把我的情况完整详细地阐明。”
程杉没有停顿,她继续往下说了:谈美晴无论如何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儿子和程见溪的前女友在一起。要知道,她一直对程家母子心怀怒意,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叶臻把程湘儿子剩下的“残羹冷炙”当宝一样供着。
尤其是,她知道我还是个从精神病院出来的疯子后,一定恨得牙痒痒。
可她理智尚存,知道不能莽撞,不然等于是和叶臻直接站在了对立面,这不利于母子感情的稳固。毕竟她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在叶家处于一个什么位置。
所以她想了很久,才去找了方晨,一次次试探后,终于找到了好办法。谈美晴找人把程见溪从前住的那栋房子屋外监控调了出来。
打蛇打七寸,监控里的内容就是我的七寸。它简直就好像在说,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口口声声说只爱程见溪一个人。可你一转头,就背叛了他。
程杉说:“那屋子是叶臻父亲为程见溪找的,谈美晴其实根本不知道它在哪里,何况她在国外养尊处优惯了,一年才回Q市几天。怎么就找得到那监控呢?或者说,谁能找得到那监控呢?”
乔恩喉头发紧,可她没有阻止程杉继续说下去。
程杉:那天之后,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病发和心理防线的溃堤。不仅仅是因为意识到程见溪已死,而且我同时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和一个伪装成程见溪的男人相爱了一整年。
肉体与精神上曾经的欢愉,都像是一道道鞭子,抽得那个我体无完肤。
我背叛了程见溪。被叶臻彻头彻尾地骗了。
那是我的灭顶之灾。所以我才会拿着刀子,去找叶臻。然后拜方晨所赐,住进医院。
谈美晴很快来收拾尾声了,当然,不会是她自己出面。
那么,会是谁呢?
程杉轻声呢喃:“我醒来以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你啊,乔恩。”
……
可那时,程杉已经接受了乔恩的催眠,对她而言,乔恩是自己才刚认识的心理医生。她以为,是前男友的离世,导致自己心神混沌,所以才会寻求心理疏导。
乔恩在她身边两年,程杉对她无保留地坦诚。
乔恩看见程杉神色哀凉,心痛起来。
她终于承认:“是我。告诉谈美晴的人,回Q市追溯你的过往、发现监控的人,把监控录像交给谈美晴的人,都是我。”
她立刻又说:“小杉,我不奢求你能原谅我,但我希望你明白,做这些事,不是为了利益。我并不知道她在计划什么,我没有想过伤害你。并且,我努力过,想要……”
乔恩没有说下去。
程杉替她说了:“我知道。我不傻,那两年我们怎么走过来的,我都记得呢。我也知道,意大利那晚发生的事,你并不知情。甚至……你因为不希望让叶臻记起那晚发生了什么,也试图给他进行催眠。”
乔恩蓦地张大双眼,嘴唇都发抖了,她看向程杉。
这件事,她以为没有人知道。
出自她私心的、完全违背职业道德和行医准则的这件事情,乔恩以为会烂在心里一辈子。
她没有在任何人的许可之下,擅自尝试催眠叶臻。
程杉说:“我总是很疑惑,叶臻如果认真回想那夜的事,一定会发现蹊跷。可他始终非常抗拒,完全把那段时间的事架空了。我在巴黎问过他,他一点儿也不愿意想起那晚,从没有和任何人谈论过。直到我把自己调查的经过一点点拿出来告诉他,他才慢慢愿意正视这件事。”
程杉看向乔恩:“我经历过这种感觉,就像刚回Q市的时候,我对程见溪的认知一样。乔恩,叶臻那时候患有躁郁症,一个人躺在佛罗伦萨的医院里,无法开口,神思不清,他的心理状态很适合接受催眠。所以我有理由怀疑,那时候,你出手了。”
乔恩再难维持神色的平静,她的声音发颤:“我接到谈美晴的电话,才知道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小杉,我承认一开始我有私心,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和叶臻落得那么个下场……尤其,还是我促成了这场悲剧。我只想做一点挽回。”
程杉:“你只听到谈美晴口中所说的‘真相’,所以试图让叶臻忘记那天和我之间的不愉快,以及我所受到的欺辱。是吗?”
乔恩轻轻摇头,面上流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可是我失败了。”
“很多人觉得催眠是让人陷入昏睡从而受人摆布。”
乔恩说:“其实不是。催眠其实是让人进入一个高度清醒的状态,如果你的意识与潜意识可以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和谐统一,那么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我没做到对他进行彻底催眠。尽管叶臻那时候情绪很不稳定,但他依然不是个适合进行催眠的对象,他的自我意识太强……所以到了最后,我能对他产生的全部影响,仅仅是让他不再刻意记起。可心里留下的悲伤和痛苦,难以抹去。”
尽管已经猜到,可听乔恩亲口证实,程杉心里还是起了波澜。
乔恩说:“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从谈美晴的任何吩咐,也没有再向她透露过半点你的消息。”
这个程杉知道,否则谈美晴也不会那么晚才气急败坏地赶回Q市,不惜正面与她撕破脸。
尘埃落定,程杉心里最后的疑惑也有了答案。
很奇妙,她不怪乔恩,真的不怪。
或许在这一整件事中,没有哪一个是罪大恶极,所有人都在被一股力量推着走,为了各自的终点,走不同的路。只是这些道路交错在一起,出了事故,你很难将罪责全数归于某一个人。
程杉起身,说:“谢谢你从前的陪伴,也很感谢你今天的坦诚。”
乔恩看着程杉,久久地看着,眼里终于流出一些欣慰的笑:“也许你很难相信,但是看到你成为今天这个样子,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