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往事(35)
他顿了顿,挤出三个字,“都怪我。”
抵达医院,林岁稳从车上下来,快步跑着,天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地上湿滑,他没注意,踉跄了一下,身体前倾,摔了一跤。
王叔在他后面喊,林岁稳摘掉了助听器,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病房跑去。
温文慧在电话里和他说是在住院部顶楼的单人病房内,温崤念已经做完了手术。
温崤念出事后,舞蹈老师第一时间联系了温文慧,从她的口述里得知,温崤念是在做完点步跳后接着做后空翻时摔伤的,因为脚踝无力,一下子没有支撑住,左腿膝盖直接凿在了地上,之后他便抱着膝盖蜷缩在了一起。
再过不久就要等级考,温文慧不可能不焦急,有听到医生说起温崤念的膝盖骨是粉碎性骨折,简直晴天霹雳,谁会想到只是摔了一下,就会这么严重。
电梯到达顶楼,林岁稳走到病房前,推开门进去,房间内四散着冰冷的白光,温文慧站在床边,林志闻不在,他叫了一声“阿姨”,温文慧回过头,抹去脸上的眼泪,朝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小稳来了啊。”
“阿姨,小念他怎么样?”
温文慧摇头,说不出话来。
林岁稳的呼吸一滞,再往前几步,就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温崤念。
脸是纸白,嘴唇的颜色也没了,身体陷在医院的衣服里,他闭着眼,眉头还蹙着,再往下看,就是被石膏裹住的腿。
林岁稳的眼睛像是被戳痛,只看了一眼,就撇过了头,他握紧拳头,声音颤抖,“对不起。”
温文慧没说话,林岁稳听到她的抽泣,他慢慢靠近温崤念,伸手攥住温崤念的手,掌心合拢,紧紧贴着。
温崤念其实还是醒着的,他现在还感觉不到疼,麻药尚在,头晕乎乎的,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腿应该没什么大事,只是跌了膝盖,就像是那脚踝一样,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他听到哭声,林岁稳在哭,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掀开眼皮,反手握住了林岁稳,指尖轻轻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温崤念和他对视,扯开嘴角,露出很淡很淡的笑,他说:“我不疼,没事的,小稳,你别哭。”
☆、伤痕
第九章
怎么可能不去哭?
林岁稳一想到温崤念的腿, 心如刀割也不过如此。
可此刻温崤念反而还来安慰他,林岁稳心里的痛苦就以成百上千倍数递增,他攥紧了温崤念的手,撇开头,目光垂直落下,盘旋在世界之外。
温崤念没什么精力,和林岁稳说了几句话后, 就闭上了眼。
真正醒来是在第二天,麻药散去,温崤念被疼痛惊醒, 他侧头看去,入目一片白,腿上压着沉沉的疼让他回过神来,自己是在医院里。
林岁稳一整个晚上都在这里, 温文慧顾及到他明天还要上课,让他早些回去, 他只说要留下,温文慧没办法,晚上的时候林志闻也来了,过来坐了一会儿, 带着温文慧先回去了。
早上温文慧煮了些小米粥带到医院,她推开病房便看到林岁稳僵直的背影,她心里一跳,快步走过去, 手掌轻轻覆在林岁稳的肩膀上,她侧头看着,只见林岁稳倦怠的脸和发红的眼。
“小稳,你不会是在这里坐了一晚上吧?”
林岁稳抬起头,眼梢下垂,睫毛颤得厉害,他说:“阿姨,我睡不着。”
温文慧叹了一口气,她对林岁稳说:“这件事不能怪你,是小念他自己加练,让脚踝上的伤复发,才会……”
林岁稳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他对温文慧说:“阿姨,不要再说了,这就是我的错。”
如果……他没有对温崤念怀揣着那样的心思,他每个晚上都会梦到温崤念,在旖旎的梦境里,春色四溢,却又在第二天,被满满的负罪感所包裹。
他想要逃离,想要重新把自己置于光明下,于是错手伤害了温崤念。
推开他,让他远离,却让他受伤。
事到如今,这一切就是他害的,是他的犹豫,是他的懦弱,是他的自以为是,把温崤念给害了。
“小稳……”
温崤念醒了过来,眉头紧紧蹙着,他看向林岁稳,小声唤着。
林岁稳打了个哆嗦,抬起手飞快的擦去脸颊上的眼泪,温崤念拧眉,温文慧上前一步,挡在了温崤念眼前,双手拉住他的手,红着眼,“念念,醒了?饿不饿?妈妈煮了粥,要不要吃?”
“吃不下,腿疼。”温崤念可怜巴巴的说着,温文慧心里就更痛,有些话她还不敢和温崤念去说,只握紧了温崤念的手。
这应该是他们母子俩自上次争吵冷战之后,第一次说完一句完整的对话,温文慧现在心里全都是后悔,又听温崤念问:“我这个腿大概多久能好?会影响到我参加等级考试吗?”
温文慧沉默着松开了温崤念的手,她下意识地看向身后的林岁稳,往旁边站去,林岁稳觉察到温崤念的目光,他低下了头。
是根本就不敢去看温崤念,他斟酌着该如何去说,嘴唇颤抖挪开,却听温崤念用一种轻快的语气问:“是不能参加了吗?”
林岁稳一顿,僵硬的点头。
温崤念叹了口气,面色看不出悲喜,扯开嘴角,林岁稳听到他说:“我还真倒霉,两次考试都恰好被我错过。”
林岁稳搁在大腿上的拳头蜷紧,温崤念叹了口气,笑了笑,“不过也没事,还有两年,也不急着这个时间去考。”
这类的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温崤念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么说着,他把脸埋入被子里,闭上了眼,他小声说:“我有些困,想睡觉了。”
明明是被疼醒的,此刻也还是疼着,可他却说要睡觉。
心里头被所有的烂情绪占据,他只想着一个人呆着。
他太疼了,疼痛阻隔了他的大脑他的心脏,他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好似连吸一口气,流下眼泪,气体是棱锥扎入肺部,眼泪是滚烫的热油烧伤面颊。
他什么都不敢做,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把脸偷偷埋入被子里,蜷缩着,不想让任何人看见,压抑着悄悄哭着。
能看到隆起的被子轻颤,震颤的幅度像是趋于直线的心电图被点击之后的起伏,林岁稳往前一步,想要去抓住什么,堪堪碰到的时候,被温崤念一把拂开,被子也被掀开,翻起一角皱褶。
他脸上全都是眼泪,身体发颤的躺在床里,声音是压抑的,他说:“不要碰我。”
他已经很努力的去忍耐,去克制,不要发火,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对自己说,是他自己倒霉,是他自己没做好,都是他自己的错误。
可不行,太难受了,心口闭塞,积攒在心室里的躁郁像是气球吹气,膨胀着越来越多。
温文慧喊了一声,温崤念大声叫着,声音像是被撕裂的,“就现在别碰我,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呆着,求你们了。”
雷鸣声响起,把天空撕裂,紫光跌落,闪着白炽灯的房间里,无端透出几许阴鸷,是一场不被期待的雨,明明是入春了,却因为这场雨而气温回落,冷到了骨子里。
林岁稳在昏暗里去找温崤念,他想说些话,可身体却已被推开,温文慧拉着他的胳膊,他跌跌撞撞走到了门外,耳朵里是一片轰隆隆的雷声。
他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的纹路,他问:“阿姨,小念会好起来吗?”
回答他的是温文慧一声长叹,她轻声道:“我问过医生了,他的腿就算痊愈了,以后跳舞也难了。”
那类的心情就不是人类能承受的,无法宣泄的痛苦,最后化为了一些对于身体的残忍。
温文慧让他回学校去,林岁稳一声不吭,他从医院出来,却没有去学校,而是淋着雨,在倾盆大雨里行走。
街道上根本无人,偶尔经过的都是撑着伞行色匆匆,他像是一具行尸,耳朵上挂着的助听器被雨水打湿,电流噪点声滋滋作响,林岁稳扯下助听器,捏在掌心里,狠狠地丢在了地上。